秦國的發(fā)祥地在渭水上游秦川的東岸。
自先祖蜚廉開始,秦人崇尚武風,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氏族形式,在這片土地上艱苦地掙扎求存,長期與西戎及犬戎作戰(zhàn),他們的歷史,每一個字都由血和淚寫成。部落式戰(zhàn)斗集團的形態(tài),雖使他們與土地的關系薄弱,難以落地生根,卻令秦人先祖不受土地的局限,不斷向未開發(fā)的西方移民和與異族雜居斗爭。
周孝王時,贏姓的非子因替周室養(yǎng)馬息蕃的功勞,受封于此,建立一個近畿的附庸;其實卻是為周王室承擔鎮(zhèn)守邊疆、防衛(wèi)蠻戎的艱苦使命。西周四百多年的悠久歲月是秦人最艱辛和困難的日子,以血汗及無數(shù)族人的生命,悍衛(wèi)周朝共主的西防,同時向西方不住拓展。這種無時無刻不面對嚴酷挑戰(zhàn)和堅毅不移的勇武精神,為秦國打下堅實無比的基礎。
千載難逢的機會終于降臨秦人身上,周室因幽王無德,至犬戎攻入鎬京,幽王被殺,周室威權至此蕩然無存。平王東遷,秦襄公因護駕有功,被平王將他升在諸侯之列,秦國終于擁有諸侯國的法定地位。
當戰(zhàn)國開場的時刻,七雄中最不雄的卻是秦國,君權旁落。直至不世霸主秦穆公登位,起用外籍政客百里奚、蹇叔、公孫枝等人,奠定一個強國的基礎。真正的富國強兵來自秦孝公和公孫鞅的改革,他們徹底地摧毀傳統(tǒng)的氏族部落結構,革新兵制,以軍功論爵,把王室權力提升至當時的極限。
又把國都遷至咸陽,筑起宏偉的城闕和宮殿,統(tǒng)一全國的度量衡,將國土并歸為三十一縣,把舊日封區(qū)的疆界廢除,人民可擁私田,由國家直接計田征稅。至此秦國一躍而為天下霸主,深為東方各國畏懼。
當項少龍長途跋涉,由邯鄲逃至咸陽,秦國正經(jīng)歷著公孫鞅翻天覆地的改革成果。
咸陽在九稷山之南,渭水之北,故又名渭城。
項少龍帶領嬌妻烏廷芳、滕翼、烏卓和過千家將叩關入秦,受到守關將領的熱烈歡迎,一邊使人飛報咸陽,又調(diào)來五艘大船,免去他們跋涉山林之苦,直抵咸陽之南登岸,烏應元早率家將和趙倩,與呂不韋的頭號手下圖先在渡頭恭候,非常隆重。
烏廷芳父女相見,歡欣若狂,恍若隔世;又觸起烏氏惈壯烈自殺的悲傷,百感交集。肖月潭和另一儒生狀似軍師型的青年,隨圖先欣然迎向項少龍。
圖先體型瘦長,年在三十左右,長得非常結實,皮膚黝黑,動作靈活,舉止間有種*悍威猛的懾人氣勢,雙目炯炯有神,配上一副馬臉,算不上英俊,卻有股陽剛的男人氣魄和魅力。
他大步上前,拉起項少龍雙手,長笑一聲道:“圖先何幸!終于見到心儀久矣的超卓人物,若非項少龍,誰可成此不朽事業(yè)?”
項少龍有點不知如何應付這種熱情,連忙謙讓,心中同時想到現(xiàn)在正值呂不韋和烏家關系的蜜月期,圖先自是得到呂不韋吩咐,要好好籠絡他們。圖先又逐一與滕翼和烏卓見面寒暄,神態(tài)親切熱烈。荊俊這時不知由哪里鉆出來,久別重逢,各人甚是歡暢。
肖月潭擺出老朋友的姿態(tài),向項少龍介紹那青年道:“這位是楚國來的名士李斯先生,現(xiàn)在是大老爺?shù)纳崛?。?br/> 舍人就是食客。
項少龍暗忖“李斯”的名字為何如此耳熟,驀地記起,動容說道:“原來是少懷輔助名主一統(tǒng)天下大志的李斯先生!”
李斯渾身一震,垂著頭道:“項先生見笑,李斯哪說得上有什么大志,只求在呂相國領導下一展所長,則吾愿足矣!”
肖月潭閃過奇怪的臉色,暗忖自己說李斯是楚國名士,只是客氣的抬舉之語,事實上李斯籍籍無名,只不過憑三寸不爛之舌,令呂不韋頗有點好感,今天隨來是自動提出要求,想一睹項少龍的風采,為何項少龍竟像對他聞名久矣呢?不由得道:“少龍在何處聽過李先生的事?”
項少龍心中叫苦,難道他告訴肖月潭自己是由《秦始皇》那套電影認識到李斯嗎?忙岔開話題道:“呂爺當上相國嗎?”
圖先來到項少龍旁,感激地道:“呂爺令鄙人定要清楚表達他對烏老爺子、應元少爺和少龍的感激,若非姬王后和政太子安返咸陽,恐怕會是另一局面。姬王后和政太子在大王和呂爺跟前對少龍推許備至,大王特地為少龍于明晚安排洗塵宴,好讓少龍稍有休息的機會。以后大家是自己人?!?br/> 項少龍心中暗嘆,你口中說得好聽,只不過是騙項某去作呂不韋的走狗罷!他對政治和權力斗爭早極度厭倦,更沒有興趣參與呂不韋這外族政團與本土權貴的斗爭,心中暗作決定。
只看烏家在咸陽以十二個三合院落組成的新宅,當知秦人對烏家隆重的禮遇,也可推知莊襄王對朱姬、由小盤假冒的贏政的寵愛,以及對呂不韋的寵信。烏家新宅雖遠及不上邯鄲烏家城堡的規(guī)模和氣派,卻位于咸陽宮附近公卿大臣聚居的區(qū)域。策馬緩馳約一盞熱茶的工夫,可抵達咸陽宮正中入口的城闕。
咸陽有內(nèi)外城之分。內(nèi)城主要由渭水之北的咸陽宮和渭南的興樂宮組成,橫跨渭水,靠長達二百八十步的渭橋貫連兩岸交通,形成宏偉壯麗的宮殿群,規(guī)模遠非邯鄲或大梁的宮殿可以企及。
兩宮氣勢磅礡,全部均為高臺建筑,有上扼天穹,下壓黎庶那種崇高博大、富麗堂皇的氣魄,隱然有君臨天下之象。外城比內(nèi)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聚居的郡城區(qū),商業(yè)發(fā)達,旅運頻繁,肆上貨物,品種繁多,物美價廉。
項少龍的車隊路過城東的市集,目睹各種畜類產(chǎn)品的出售,例如肉、皮、筋、角、脂、膠等等。另外又有陶、木、鐵器、紡織品等手工業(yè)制成品,其況之盛,遠非趙魏兩國能及,可見國勢和經(jīng)濟實有直接關系。
據(jù)同乘一車的圖先介紹,咸陽的營運分私營和官營兩種,政府設有管理市場貿(mào)易的機關和官吏,以監(jiān)察和促進商業(yè)的發(fā)展。例如置鹽鐵官、管理手工業(yè)的“工室”、“工師”及司徒、司馬、司空、治田等官吏,以厘定產(chǎn)品的規(guī)格、質(zhì)量或生產(chǎn)的方向,反映秦國強大的經(jīng)濟實力。
往烏家新宅路上,所見民風純樸,罕有魏趙等國到處可見的鮮衣華服,人口卻比大梁更繁盛,邯鄲更是不能相比。項少龍耳目一新,暗忖這才是強國的規(guī)模。行人多配備兵器,武風之盛,遠非魏趙能及。
抵達烏家主宅前的廣場,圖先等告辭離去,臨行前李斯偷偷向項少龍表示明早想來見他,項少龍欣然應允,李斯有點茫然地離開。烏府上下各人全到大門來迎接這批烏家的英雄親信,尤其項少龍,更成為烏氏一族的明星砥柱,備受尊崇。
烏應元撥出四組房舍暫時安頓各人,大部份子弟兵明早將出發(fā)到咸陽北郊的大牧場去,由于秦國地大物博,所以牧場的規(guī)模更勝從前。
項少龍應付了親族的歡賀,春盈等四女擁著他與烏廷芳、趙倩到他新的隱龍居去。婷芳氏原來受不住旅途的艱困病倒,嚇得項少龍忙趕到她的香閨去。伊人清瘦不少,玉容蒼白,病因卻有一半是為掛念項少龍,見他回來,摟著他喜極而泣,到晚宴前,精神轉(zhuǎn)佳,可離榻活動。
看到春盈眾女歡天喜地的樣子,項少龍愁懷盡解,摟著婷芳氏和趙倩的蠻腰,欣然問道:“今晚由誰伴我?”
兩女俏臉飛紅。
烏廷芳笑道:“不若我們?nèi)艘黄鹋隳惆?!只怕你應付不來?!?br/> 趙倩亦赧然嬌笑道:“還有六個丫頭呢?看你怎生應付?”
項少龍望了春盈四女一眼,奇怪地道:“何來六個之多?”
婷芳氏笑著道:“忘了倩公主的翠桐和翠綠嗎?”
項少龍一呆,問道:“她們不是留在邯鄲嗎?”
趙倩埋怨地道:“你忘了她們哩!幸好人家央求陶公派人把她們乘亂秘密接走,比你們還早十天到咸陽呢?!?br/> 項少龍大喜,說道:“還不喚她們來見我?”
趙倩一聲嬌呼,兩個美麗的婢女由內(nèi)堂奔出,拜倒項少龍身前,忍不住痛哭起來。項少龍心中生起忽略她們的歉意,憐意大生,起身扶起兩女,撫慰一番,到主宅大堂和烏應元共進晚膳,與會的還有陶方、烏卓、滕翼和荊俊。
一番勸酒和互相祝賀后,烏應元由衷致謝地道:“我們?yōu)跫夷苡写嗽偕鷻C會,全賴各位協(xié)力同心,不顧生死爭取回來的?!?br/> 陶方道:“今次我們真的可安居樂業(yè),王后和太子回到咸陽后,呂爺立即被封為右丞相,只要再立軍功,有望晉爵封侯,我們?yōu)跫业么舜罂可?,老爺在天之靈,可以安息?!?br/> 提起烏氏惈和隨他一齊殉死的妻妾婢仆,眾人神色一黯。
烏應元咬牙切齒地道:“這筆血賬,呂相國必會為我們追討回來,圖管家私下對我說,相國已有全盤攻打趙國的計劃,還希望由少龍執(zhí)行。”
項少龍心中苦惱,說實在的,他的主要仇人只是趙穆,趙王最多是個幫兇,若要他率軍把趙境內(nèi)的城池逐一攻陷,涂炭生靈,實非他所愿。對侵略性的戰(zhàn)爭,他感到深深的厭惡。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是他怎也不可成為呂不韋的爪牙,因為歷史上的秦始皇,即位十年前后,與呂不韋決裂,他怎可站在呂不韋的一邊呢?可是看來烏家各人,早視呂不韋為他們的新主子,一副生死與共、同進同退的樣子。自己又不可以告訴他們歷史會朝什么方向發(fā)展,亦自問無法令他們相信,這確是頭痛之極的一回事。感慨地道:“秦王冊封呂爺為丞相,難道秦國本地的權貴全無異議嗎?”
烏應元見他對呂不韋準備委他以重任的事毫不在意,奇怪地瞧他幾眼,道:“不但有異議,還反對得非常激烈。秦自衛(wèi)人商鞅之后,排外的情緒相當強烈,后來為瓦解蘇秦促成的‘合縱政策’,免受東方六國的聯(lián)攻,勉強起用張儀,以‘連橫政策’對抗。之后又再重用范雎,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應付六國連手之勢,都可說是在迫不得已下,不能不借助外國的人才,為己籌謀。”
再嘆一口氣道:“可是白起被昭襄王賜死,秦國軍方非常不滿,終于迫得范雎丟官,仇外的情緒再次壯大起來。我們雖說有秦人血統(tǒng),可是終被視為外人,屬呂爺?shù)南到y(tǒng),所以我們定要全心全力劻助呂爺,否則若他倒臺,我們不會有好日子過。”
最后這幾句自然是要提醒項少龍。滕翼等人默然不語,他們?nèi)艘皂椛冽堮R首是瞻,只看重項少龍的想法。
陶方插嘴道:“現(xiàn)在呂爺?shù)牟呗允且攘④姽Γ驗榍厝艘幌蛑匚漭p商,呂爺做生意賺錢的本事當然誰都不會有疑問,但在軍事上,秦人卻認為他一竅不通,所以他若能在這方面有所建樹,地位即可穩(wěn)若泰山,我們須在這方面為他多做工夫?!?br/> 滕翼沉聲問道:“秦人方面反對呂不韋的主要有什么人?”
烏應元道:“最主要是以楊泉君為首的本地權貴,他們因姬王后曾是呂爺小妾,所以懷疑政太子非大王骨肉,轉(zhuǎn)而支持大王的次子成蛟,這批人是秦國實力派的人物,呂爺對他們非常忌憚,大王也不敢過份違逆他們,所以雖任用呂爺為右丞相,左丞相不得不起用楊泉君?!?br/> 陶方怕他們不清楚楊泉君,進一步解釋道:“楊泉君乃昭襄王王后之弟,當年大王之能成儲君,他曾盡力游說乃姊,使她向昭襄王說項,所以一直以為自己功勞最大,現(xiàn)在竟然屈居呂爺之下,自然極不服氣?!?br/> 眾人恍然大悟。昭襄王乃現(xiàn)今贏政之父莊襄王贏異人的祖父,那時異人的父親安國君仍只是儲君身份,對異人毫不重視,否則不會送他去趙國作質(zhì)子。呂不韋得了異人這“貴人”之后,大施銀彈,買通安國君最寵愛的華陽夫人之姊和楊泉君,使他們分別游說華陽夫人及昭襄王的后妃,再由她們影響安國君和昭襄王,異人始有問鼎王位的機會。
項少龍知道刻下并非說服烏應元要小心呂不韋的時候,不再多言,岔開話題,一番風花雪月,晚宴完畢,各自回居所休息。離開大堂,滕翼和烏卓兩人借口送他回去,陪他一道走。
滕翼低聲問道:“少龍似乎對呂不韋沒有多大好感,是嗎?”
項少龍苦笑道:“商人只重實利,這種人滕兄愿和他交朋友嗎?”
烏卓皺著眉頭道:“可是正如少爺所言,我們的命運已和他掛鉤,若他坍臺,我們亦完蛋?!?br/> 項少龍真想把小盤的事告訴他們,終壓下不智的想法,微笑著說道:“隨機應變吧!待呂不韋的權位穩(wěn)定下來,我們設法和他畫清界線,否則定會給他累死。這是我的想法,切莫告訴任何人,包括荊俊和陶方?!?br/> 兩人對項少龍早心悅誠服,又見他這么信任自己,欣然點頭。
話別后,項少龍回到新的隱龍居。居內(nèi)燈火通明,眾女聚在大廳,觀看趙倩和烏廷芳兩人下棋取樂。婷芳氏則因病體尚未完全復元,回房休息。項少龍先到房內(nèi)探看婷芳氏,這美女不知是否因環(huán)境影響,又或項少龍的愛寵,原本冶艷的風姿,轉(zhuǎn)變?yōu)殒愔袔еF氣的動人氣質(zhì),穿了一襲素藍配上淡黃鳳紋的貴婦服裝,刻意為他打扮過的高髻云鬟,淡掃蛾眉,充滿清雅誘人的風情,臉色雖仍有點蒼白,卻另有一股楚楚動人的柔弱美姿,在燈火映照中,美目藏著對他海一樣的深情和依戀。自大梁之行后,為應付趙人,他少有與她這種單獨相處的機會,禁不住一陣疚歉。
眾女陣陣喧笑聲,隱隱由大廳處傳來,卻不至破壞這里的寧靜,反更增添幸福,滿足和溫馨的感覺。
婷芳氏見他走進房來,“??!”一聲歡喜地擁被坐起來,玉臉生輝。
項少龍坐到榻沿,把撲入懷內(nèi)的美女擁個結實,感覺她酥胸起伏不停,充滿豐盈誘人的生命感覺。
他以面頰摩擦她粉嫩的臉蛋,看她后頸和領口內(nèi)一截雪白的內(nèi)袍,心中一陣激動,比之以前任何一刻,他更有信心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在擁有這種信心之前,他曾經(jīng)歷了無數(shù)令他心傷魂斷的事。
他想起趙雅,心中一痛!對她再沒有恨意。不過又如何呢?他們沒有修好的可能。魏國的紀嫣然知不知道他已來了這里?這通訊困難的古世界,他們像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星球上。難怪古人對離別生出這多傷情和感觸,相思之苦確使人受盡折磨,婷芳氏正是因此病倒,為情消瘦。現(xiàn)在婷芳氏和趙倩孤零無依,唯一倚憑的是自己,他怎能不寵她們疼她們呢?
不知是否病中特別使人脆弱,婷芳氏流下情淚,死命摟緊他道:“夫郎?。℃硐氲媚愫芸嗔?!”
項少龍又念起美蠶娘,一時神傷魂斷,擁著婷芳氏倒到榻上去,項少龍俯頭埋在她的懷里,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同時生出對斗爭仇殺的厭倦,只希望以后能退隱于泉林之地,把紀嫣然和美蠶娘接來,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醉人生活。腦內(nèi)勾畫出溪水緩流、芳草濃綠、林木蒼翠、丹山白水的美景。他要求的再非華衣美食,而是原始簡單的生活。
在這地廣人稀的世界,找個世外桃源之地,開墾荒田,種些農(nóng)作物,由懷中玉人養(yǎng)雞飼鴨,自己則負責捕魚狩獵,直至老死,于愿已足。他想到來時經(jīng)過的原始森林,途中不時遇上漫天濃霧,又或飛瀉千尋的瀑布、山中的大湖,不由神思飛越,暗下決心,終有一天,他要在山林終老。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這種生活,最是迷人的。
婷芳氏勉力睜開美眸,散發(fā)出灼熱的情火,怪他仍不和她合體交歡。
項少龍心神俱醉,忘掉一切,把所有注意力全投到她迷人的肉體去。
終于抵達咸陽。
甜美嬌柔的聲音,把他從最深沉的睡眠中喚醒過來,睜眼一看,初升的驕陽早散發(fā)朝霞,猛然坐起來。
美麗的三公主趙倩嚇了一跳,抿嘴嬌笑著道:“我們?nèi)齻€都輸了,誰都估你爬不起床來的?!毖粤T俏臉飛紅,羞喜不勝,顯是想起昨晚激烈醉人的“戰(zhàn)況”。
項少龍給她提醒,試試舒展筋骨,發(fā)覺自己仍是生龍活虎,哈哈一笑,一把摟著趙倩,倒往榻上,道:“唔!待和乖倩兒再來一次!”
趙倩欲迎還拒,偏又渾體發(fā)軟,無力爬起來,嬌吟道:“相國府的李斯先生來找你呢!”
項少龍記起李斯昨天向他密訂的約會,嘆一口氣,起榻讓妻妾美婢侍候盥洗更衣,指頭不用他動半個,一切弄得妥當整齊。李斯在內(nèi)軒等他,神色平靜,至少表面如此。
客套兩句,秋盈獻上香茗糕點,李斯開門見山道:“項先生究竟在何處聽過在下名字,為何像對李某非常熟悉的樣子。”
項少龍昨晚曾向陶方查問過這將來劻助秦始皇征服六國的一代名臣的身世,知他是韓非的師弟,師事荀子,很想騙他說是由韓非處聽到的,但想到謊言說不定有拆穿的一朝,放棄這個想法。微笑道:“李先生聽過緣份這回事嗎?”
李斯愕然問道:“什么是緣份?”
專論“因緣”的佛教要在漢代傳入中國,李斯自然不明白項少龍在說什么。
項少龍呷一口熱茶道:“命運像一只無形的手,把不同的人,無論他們出生的背境如何不同,相隔有多遠,最終會把他們拉在一起,變成朋友、君臣、又或夫妻主仆,是之為緣份。”
李斯臉露驚訝神色,思索片刻,點頭道:“想不到項先生不但劍術驚動天下,還有發(fā)人深省的思想,只不知和先生知悉在下的事有何關系?”
項少龍淡淡地道:“緣份是難以解釋的,項某雖是初見先生,卻像早知道很多關于先生的抱負,沖口說出那番話,或者是因為曾聞李兄游學于荀卿的關系吧!”
李斯皺起眉頭,他雖出自荀卿門墻,兩人思想?yún)s有很大分別,正要說話,項少龍岔開話題道:“先生對治國有何卓見?”
李斯呆了一呆,這話若是莊襄王問他,自是口若懸河,說個不停。但項少龍不但尚未有官職,且屬呂不韋系統(tǒng),假設他李斯和對方交淺言深,抖出底牌,說不定會招來橫禍,不禁猶豫起來。自到咸陽,雖曾與呂不韋深談過幾次,呂不韋表示對他頗為欣賞,他卻看出呂不韋野心極大,賦性驕橫,遲早惹出禍來,兼且他治國之道和自己大相徑庭,他很難會受賞識重用,正在心中苦惱。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先生并不甘于只作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幕僚吧!”
李斯大吃一驚,忙道:“項先生說笑!”
項少龍正容道:“要成大事,須冒大險,先生若不能把生死置于度外,今天的話至此為止,事后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如何?”
李斯凝神看他,感覺項少龍透出使人心動的真誠,心中一熱,豁出去道:“未知項先生有何提議?”
項少龍道:“李先生怎樣看呂相國將來的成???”
李斯臉色微變,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項先生是有點強人所難。”
項少龍明白他的苦衷,溫和地道:“李先生現(xiàn)在呂府干什么工作?”
李斯爽快答道:“李某正協(xié)助呂相國依他指示編寫《呂氏春秋》,相國希望以此書擬出一套完整的治國理論和政策,嘿!李斯只是其中一名小卒,‘協(xié)助’這詞語實在有點夸大。”
項少龍并非歷史學家,還是初次聽聞此事,奇怪地問道:“原來竟有此事,不知書內(nèi)對治國之道,有什么新的看法?”
李斯嘴角牽出一絲不屑之色,淡然道:“有什么新的看法?主要還不是集前人的精要,提出‘法天地’的主張,那是說只有順應天地自然的本性,才能達到天下大治,所謂君臣各行其道,互不相涉。為君之道,必要以仁德治國,不時反省,求賢用賢,正名審份,最后達到無為而治的理想?!?br/> 項少龍見他說理清晰,心中佩服,輕聲問道:“先生認為相國這套主張行得通嗎?”
李斯哪敢答他,問道:“項先生又以為如何呢?”
項少龍知道若不露上一手,會被這博學多才、胸懷大志,比自己更年輕的人看不起,從容地道:“呂相國以韓人而執(zhí)秦政,重用的多是三晉人,和他結交的王后又是趙女,加上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崇尚以法和武治國,與呂相國的治國思想如南轅北轍,全無調(diào)協(xié)的地方,將來會發(fā)生何事,還希望先生明示了?!?br/> 李斯拍案而起道:“有項先生如此人才在秦,李斯可回家務農(nóng)?!?br/> 項少龍一把抓著他手臂,拉得他坐回椅內(nèi),誠懇地道:“先生言重,先不說項某對治國之術一竅不通,最主要是項某無心仕途,以前種種作為,是求存而非求名利,終有一天退隱山林,不理世務,大秦能否一統(tǒng)六國,全賴先生?!?br/> 李斯呆了一呆,暗忖這話若由莊襄王對他說就差不多,項少龍縱得莊襄王另眼相看,可是莊襄王絕非什么有為明主,事事以呂不韋馬首是瞻。在目前的形勢下,他們這些外人,不依附呂不韋還可依附何人?項少龍卻擺出別樹一幟的格局,確令他費解。
項少龍伸手按在他肩頭,微笑著道:“項某這番話,李先生終有一天會明白,安心留在咸陽吧!這是你唯一可以發(fā)展抱負的地方?!?br/> 李斯告別后,項少龍找到滕翼,共進早餐。
席間滕翼道:“少龍今后有什么打算?”
項少龍自然有他的如意算盤,就是憑著他在《秦始皇》那套電影得來的數(shù)據(jù),為小盤的冒牌贏政建立他的班底,好應付將來發(fā)生的呂不韋專權,與及假宦官繆毒的出現(xiàn)。
現(xiàn)在先找到李斯,還有是王翦、王賁父子,都是日后為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的名將,有此二人劻助小盤,他可安心退隱田園。想到這里,輕松地挨到椅背,伸展身體道:“說真的,我項少龍胸無大志,宰掉趙穆后,我會到烏家偏遠的牧場,過著田園的隱居生活,閑來打獵捕魚?!?br/> 滕翼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淡淡道:“假設你做得到,我陪你去打獵?!?br/> 荊俊旋風般沖進來,神采飛揚道:“來!讓小俊作引路人,領兩位大哥見識咸陽的繁華盛景?!?br/> 滕翼皺著眉道:“這些日子來你和什么人胡混?”
荊俊在兩人對面席地坐下,興奮地道:“當然是相國府的人,在這里真刺激,天天打架傷人,前天相國府的劍士在咸陽最大的官妓樓中伏,死三人傷七人,算那些偷襲的賊子走運,我剛?cè)チ宋寄系奶珡R偷看寡婦清拜祭先王,否則怎會傷亡這么多人?”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暗叫不好,這小子年輕好斗,說不定惹出禍事來。
滕翼皺眉道:“秦人不是最重法紀嗎?為何竟會隨便打斗?”
荊俊得意地道:“現(xiàn)在咸陽亂成一片,誰管得了誰,尤其牽涉到左右相國府的人,更是沒有人敢理閑事?!?br/> 項少龍肅容道:“這幾天你最好不要惹事生非,我們看清楚形勢,立即回趙對付趙穆,明白了嗎?”
荊俊大喜敬禮說道:“小俊曉得,真好!我可以把趙致弄回來?!?br/> 滕翼沉聲喝道:“你愈來愈放肆!”
荊俊最怕滕翼,嚇得俯伏地上,不敢作聲。
滕翼對著項少龍嘆氣說道:“少龍!這小子年紀太輕,不知輕重,我會管教他,少龍勿放在心上?!?br/> 項少龍笑著道:“我怎么會怪他?”
荊俊抗議道:“小俊最尊敬兩位大哥!”
滕翼喝道:“閉嘴!”向項少龍打個眼色,表示要獨自訓斥荊俊。
項少龍會意,自行返回隱龍居去,尚未踏進門坎,天井處傳來眾女陣陣的歡叫喝采聲,趕去一看,原來妻子婢女們?nèi)珦Q上輕便短襦,正在拋球為樂,婷芳氏在一旁含笑觀看。春盈和夏盈擁上來,把他拉入場去。一天就在充滿歡樂的氣氛中度過,黃昏時分烏應元使人來請他,同往皇宮赴宴。想到即可見到呂不韋這叱咤風云,影響整個戰(zhàn)國歷史的人物,項少龍不由有點緊張起來。他怎想得到只不過在“黑豹酒吧”打一場閑架,竟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馬車緩緩開進宏偉的大門,由圓巷形的門,進入主大殿前的廣場。大門兩旁設有兵館,駐屯兩營軍隊,由司馬尉指揮,循序問話,使十二騎前后護送項烏兩人的馬車,進入內(nèi)宮。
像趙宮般,咸陽宮雖大幾倍,仍是“前朝后寢”的布局,外朝是秦王辦理政務、舉行朝會的地方,內(nèi)廷則是秦王和諸子妃嬪的寢室。前廷的三座主殿巍峨壯麗,設于前后宮門相對的中軸線,兩邊為相國堂和各類官署;后廷以秦王與王后的后三宮為主,左右兩方為東六宮和西六宮,乃太后、太妃、妃嬪和眾王子的宮室。殿堂、樓閣、園林里的亭、臺、廊廓等等,無不法度嚴緊,氣象肅穆。內(nèi)廷建筑形式比外廷更多樣化,布局緊湊,各組建筑自成庭院,四周有院墻圍繞,不同區(qū)間另有高大宮墻相隔,若沒有人引路,迷途是毫不稀奇的事。想到小盤有一天會成為這里的主人,而此事正是由自己一手促成,項少龍不由生出顧盼自豪的成就感。
莊襄王設宴的地方是后廷的“養(yǎng)生殿”,乃后宮內(nèi)最宏偉的木構建筑,是座三層樓式的高臺建筑,高臺上是兩層樓閣式的殿堂,殿堂兩旁及其下部土臺的東西兩側(cè),分布十間大小不等的宮室,有臥室、休息室、沐浴室、盥洗室等,各室間以回廊、坡道相連。墻上有彩繪壁畫,回廊的踏步鋪上龍鳳紋或幾何紋心磚,殿堂和長階則鋪方磚,氣派宏偉,富麗堂皇。
馬車停在大殿堂階下的廣場,呂不韋特別遣管家圖先在那里恭候他們,見面時自有一番高興和客套。步上長階,圖先低聲道:“今晚除呂相爺外,還有楊泉君,此人自恃當年曾為大王出力,專橫驕傲,大王和呂相都讓他三分,兩位小心應付。”
烏應元見他對他們丈婿如此推心置腹,顯是把他們視作自己人,心中歡喜,不斷應諾。項少龍想起終有一天要與呂不韋翻臉決裂,卻是心中感嘆。這或者是預知命運的痛苦,禁不住意興蕭索,更增避世退隱之心??缛氲铋T,長笑撲耳而至,一個無論體形和手足均比人粗大的豪漢,身穿華服,虎步龍游般往他們迎來,頭戴絲織高冠,上插鳥羽簪纓,行來時鳥羽前后搖動,更增威勢。此人年約四十,生得方臉大耳,貌相威奇,只嫌一對眼細長些兒,但眸子精光閃閃,予人深沉厲害的感覺。
烏應元慌忙偕項少龍行跪叩之禮,高呼呂相。尚未拜下,呂不韋搶上前來扶起兩人,灼灼眸光落到項少龍身上,訝然說道:“難怪姬王后和肖先生均對項少龍贊不絕口,我呂不韋足跡遍天下,還是第一次見到少龍這般人才?!庇腥绾殓姷穆曇簦诘钐玫目臻g震蕩回響。
項少龍見他只比自己矮少許,氣勢迫人而來,心中暗贊,忙謙讓道:“相爺夸獎!”
偷眼一看,除在上首設的三席外,大殿左右各有兩席,每席旁立著兩名宮女,暗舒一口氣,不用應付那么多人,自然輕松許多。
呂不韋毫無相爺架子,左右手分別挽著兩人,往設于上首右席走去,低聲在項少龍耳旁道:“本相正苦于有兵無將,少龍來了萬事俱備,何愁大事不成。”又哈哈笑起來。
那邊的烏應元歡喜地道:“全賴相爺提拔?!?br/> 項少龍心中叫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呂不韋這么看重自己,他怎脫身去享受憧憬中的田園生活?
二人來到席前,呂不韋揮手命宮女退開,低聲道:“本相和大王說好,任少龍為蒙驁將軍副將。蒙將軍本是齊人,來秦后一直被本地軍將排擠,郁郁不得志,其實他兵法謀略,我大秦無人能及,若有少龍為輔翼,立下軍功,本相定不會薄待你們。”
項少龍暗叫厲害,呂不韋的籠絡手法,直接有力,怎不教人為他效死命。先扮作感激的樣兒,道:“相爺如此看重少龍,縱為相爺肝腦涂地,不會有半分猶豫,問題在于少龍的大仇人趙穆仍然健在,一天不能將此惡賊碎尸萬段,少龍很難分神到別的事情上。”
呂不韋大力抓他的手臂,眼中厲芒一閃道:“本相恨不得把他剝皮拆骨,少龍盡管放手施為,萬事有本相支持,拿得他首級,謹記定要帶回咸陽,大王和本相要一睹為快!”
項少龍至此真正領教到呂不韋的厲害,難怪他能以一個商人,成為天下最強大國家的右丞相。而且他只由自己幾句話,看穿自己準備潛回邯鄲行刺趙穆,可知他的腦筋多么靈敏迅捷。
門官唱道:“蒙驁將軍到!”
項少龍差點沖口說“一說曹操,曹操就到”,幸好記起曹操尚未出世,連忙忍住。
呂不韋欣然轉(zhuǎn)身,大笑道:“有什么事比見到老朋友更令人高興的呢?”
項少龍和烏應元往正門望去,一位高瘦的男子,身穿錦袍,氣宇軒昂地大步走入殿內(nèi),隔遠禮拜道:“蒙驁參見呂相!”
呂不韋以他獨特懾人的步姿,迎了上去,親熱地與蒙騖把臂而行,往烏項兩人處走來。
蒙驁臉型修長,年紀約在四十左右,膚色黝黑,滿臉風霜,眉頭像時常皺到一起的樣子,不過雙目藏神,使人有孤傲不群的感覺。身體非常硬朗靈活,顯然因大量運動保持在極佳狀態(tài)中。項少龍暗忖呂不韋的眼光這么厲害,給他看得上的蒙驁自非無能之輩。蒙驁和烏應元早已認識,打過招呼,精光閃閃的眼神落到項少龍臉上。項少龍不想和他對望,忙行下輩之禮。呂不韋為兩人引介。
蒙驁顯然不大擅長交際,繃緊的臉沒有什么笑容,有點生硬地道:“幸會!幸會!”
烏應元笑著道:“荊俊那小子來此幾天,與蒙將軍的令郎們結為好友,不時結伴到荒郊打獵游樂。”
呂不韋欣然道:“那小子的身手真的很好,來咸陽這么短一段日子,連續(xù)擊敗本地三個著名劍手,他卻誰都不服,只服少龍,害得我們心癢癢想看看少龍的絕世劍法?!?br/> 項少龍聽得不知應歡喜還是憂心,看來暫時他想不站在呂不韋的一方也不行。
蒙驁聽到有人提起他的兒子,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道:“看看少龍什么時候有空,請來舍下一敘,小武和小恬非常仰慕少龍?!?br/> 項少龍尚未有機會答話,門官唱喏道:“左丞相楊泉君、大將軍王龁到!”
蒙驁的笑容立時收起來,呂不韋則冷哼一聲,看來新和舊、外地和本土兩個派系的斗爭,已達完全表面化的白熱階段。項少龍目光投往大門,身穿交領華服的矮胖子和穿著戰(zhàn)袍的彪型大漢,昂首闊步而來。秦人風氣確與趙人不同,既沒有前呼后擁的家將,亦沒有奏樂歡迎的樂隊,簡單多了,反使項少龍輕松不少。項少龍心中好笑,呂不韋的右丞相和楊泉君這位左丞相,各帶一名將軍出席,顯是并非偶然,而是秦王蓄意讓雙方勢力均衡的安排。
不過王龁乃秦國軍方首要人物,而蒙騖只是個不得志的將軍,顯然呂不韋仍未獲得秦國軍方的支持,此正為呂不韋致命的弱點,所以如此積極爭取項少龍,否則這務實的商人可能沒興趣看多他一眼。
楊泉君和王龁的目光凝注在項少龍身上,項少龍和烏應元連忙施禮。王龁很有風度,微笑還禮。
楊泉君神情倨傲,略一點頭,瞇起那對被肥肉包圍的陰險捆眼,冷冷一笑道:“項兵衛(wèi)來了多少天呢!本君若非到此赴宴,恐怕仍不能一睹尊駕的風采!”
這幾句話分明怪責項少龍到咸陽后,沒有謁見他這要人。
烏應元心中暗罵,臉上堆起笑容道:“愚婿昨天才到,疏忽之處,君上大人有大量,切勿放在心頭?!?br/> 項少龍反放下心來,楊泉君喜怒形于色,庸俗平凡,怎會是呂不韋對手,反是王龁厲害多了。
“當!”磐聲響起。十八名虎背熊腰,身型彪悍的衛(wèi)士手持長戈,步履整齊地由后堂進入殿內(nèi),排列兩旁,接著殿后傳來密集步下樓梯的聲音。項少龍心中恍然大悟,原來莊襄王一直在上一層的殿堂,這時得人通知賓客到齊,下來主持晚宴。同時猜到先前呂不韋當是在上一層與莊襄王密議,由此可見兩人關系多么密切。
眾人分列兩旁跪伏迎接秦王大駕,先是四名內(nèi)侍肅容步出,后面是八位俏麗的年輕宮娥,服飾以紫色為主,襯以紅藍二色,頗有點土氣,遠及不上趙魏兩國宮女內(nèi)侍的華袍繡服。他們分成兩組,每組二男四女,肅立一側(cè)。
環(huán)佩聲響,一位體態(tài)綽約、羅衣長褂的俏佳人,牽著發(fā)冠華衣、年約十歲的小孩盈盈走了進來。
項少龍偷眼一看,還以為是朱姬和小盤,等看清楚,才知錯了。
內(nèi)侍之一唱道:“秀麗夫人、成蛟王子到!”
項少龍心想,這就是楊泉君要捧的王子,秀麗夫人姿色不俗,應是莊襄王由邯鄲返秦后納的妃嬪,她和兒子能出席今夜宴會,隱有與朱姬和小盤分庭抗禮之勢,可見莊襄王對她頗為愛寵,否則她早被打下冷宮。
環(huán)佩再響,項少龍立時眼前一亮。只見朱姬身穿用金縷刺繡花紋圖案的短襦,熠熠閃光,非常搶眼,下面是觸地裙褂,加上高髻宮裝,走起路來若迎風擺柳,更襯托出她纖腰豐臀的體態(tài)和媚在骨子里的動人風情,立時把秀麗夫人比下去。她一手攬衣,另一手拖著以黑色為主、短襦錦褲的小盤,正是“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輕盈柔美、飄逸若神。
項少龍想起曾與她擁眠被內(nèi),枕邊細語,又是另一番滋味。低下頭去,避免與她的四目交觸。
內(nèi)侍唱道:“姬王后、政太子到?!?br/> 兩對母子,分別來到宴席旁,下跪等待莊襄王的龍駕。小盤目不斜視,不往項少龍投上一瞥。項少龍心中贊許,他曾千叮萬囑地吩咐小盤,對他絕不可神態(tài)有異,否則說不定會惹起朱姬或其它有心人的懷疑。
四名內(nèi)侍一齊唱道:“大王駕到!”
項少龍不敢偷看,只能在腦?;孟雽Ψ侥?。
一把柔和悅耳、斯文平淡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道:“眾卿平身!”
眾人齊呼道:“謝大王!”
項少龍隨眾人起立,抬頭一看,剛好與莊襄王打量他的眼光直接交觸。
曾在邯鄲作質(zhì)子的秦王,年約四十,身材高瘦,頗有點仙風道骨之態(tài)。皮膚白皙如女子,臉容蒼白,卻有股罕見的文秀神采,手指纖長,予人一種有良好出身,大族世家子弟的氣質(zhì),只可惜雙目神光不足,否則更是氣概不凡。
頭頂冕旒,外黑內(nèi)紅,蓋在頭頂是一塊長方形的冕板,使他擁有帝王之姿。身上當然是帝皇的冕服,黑底黃紋,襯金邊,莊嚴肅穆??吹巾椛冽堖h勝一般人的體形神采,莊襄王的龍目亮起來,唇角露出一絲溫文爾雅的笑意,柔聲道:“能成非常之事,必須非常之人,少龍你沒有令寡人失望。”
項少龍想不到莊襄王直呼他的名字,語氣如此親切,連忙拜謝。
莊襄王目光落到烏應元身上,溫和地道:“得婿如此,烏先生尚有何求,烏家異日定能因少龍光大門楣,可以預期?!?br/> 烏應元大喜謝恩。楊泉君和王龁交換個眼色,互看出對方心中不滿。
莊襄王目光掃過眾人,淡淡地道:“眾卿入席!”
磐聲再響。另十八名衛(wèi)士由內(nèi)步出,先前的衛(wèi)士九人一組,移到客席后持戈守立。眾人紛紛來到席旁立定,待莊襄王坐下,侍衛(wèi)卓立其后,秀麗夫人和朱姬兩對母子亦席地坐下,方敢入席。
右邊兩席,上首處坐的是呂不韋和項少龍,接著是蒙騖和烏應元;另一邊則由楊泉君和王龁各據(jù)一席,涇渭分明。項少龍故意不看朱姬和小盤,以免莊襄王或其它人發(fā)覺他和她“母子”二人的特別關系,這叫寧教人知,莫教人見。宮女穿花蝴蝶般穿插席間,為各人添酒和奉上佳肴。
莊襄王道:“姬后和政王兒均安返咸陽,寡人再無憾事,讓我們喝一杯!”
眾人舉酒祝賀,不過秀麗夫人、楊泉君和王龁等的臉色當然不太自在。
莊襄王的眼光落到朱姬和小盤處,眼神更溫柔了,以他那充滿感情的好聽聲音道:“政王兒,少龍有大恩于你,還不敬項先生一杯!”
項少龍不由為他的風采傾倒,深感成功非靠僥幸。莊襄王能于落魄時被呂不韋看中是“奇貨可居”,后來又打動最被當時昭襄王寵愛的華陽夫人,納其為子,最后突圍而出,成為王位繼承者,自有其攝人的特色和豐采。否則縱使呂不韋花再多的錢,只是枉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