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回到官署,進入靜室,把錦盒打開一看,原來是兩件刺繡精美的袍服,心中涌起溫馨旖旎的感覺。在這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女子要幸??鞓氛娌蝗菀住9銉汉屠铈替淌莾蓚€明顯的例子,她們雖身份尊貴,但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去追尋向往的事物。她們的命運,仍是操縱在男人的手上。百感交集之時,滕翼使人來喚他。項少龍收拾情懷,到大堂去。
滕翼道:“又出事了,剛才在城門處因渭南武士行館的人由外地運兵器回來,給守城的軍官詰問,一言不合,竟打傷那軍官,給管中邪逮著,但嫪毐出面,管中邪被迫放人,可見呂不韋現(xiàn)在仍苦忍嫪毐。”
項少龍笑道:“倒要看他能忍多久。是了!找個機會通知小俊,他和鹿丹兒的婚事該沒有問題,與管中邪決斗后,我們正式提親下聘?!?br/> 滕翼大喜,忙遣人去通知荊俊。
項少龍道:“有了鹿丹兒,他好該心滿意足。二哥最好管得更緊一點,不要讓他涉足風(fēng)月場所。現(xiàn)在咸陽龍蛇混雜,呂嫪兩黨的人斗爭益烈,我們最好避免牽涉在內(nèi)?!?br/> 滕翼苦笑道:“我對他不知說盡多少話,這小子天性愛風(fēng)流熱鬧,兼之交游廣闊,要他呆在家中,除非打斷他的腿吧?!?br/> 項少龍苦笑乏言。荊俊早晚會鬧出事來,但只要沒有傷殘損命的情況,其他事自己該可擔當?shù)闷?,點頭道:“那只好加強他護從的實力,有起事來不致吃上大虧?!?br/> 滕翼道:“若他成為鹿家之婿,地位立時不同。鹿公在文武兩方有極大的影響力,當今秦室有點名堂的將領(lǐng),誰不出于他帳下,荊俊作了鹿公的孫女婿,任何人想動他,都要三思而行。”
項少龍暗忖若鹿公仍在,說不定會反對這門親事,說到底荊俊仍非秦人。
滕翼續(xù)道:“只要小俊不踏足醉風(fēng)樓,該可無事,現(xiàn)在嫪毐和呂不韋正明里暗里以醉風(fēng)樓作為較量的場所,伍孚慘透了。”
項少龍想起單美美和呂嫪兩人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單美美確是琴清和紀嫣然外最美的女人,姿色尤在嬴盈、鹿丹兒,甚或烏廷芳和趙致之上。如此尤物,縱然沒有呂不韋和嫪毐,亦是人人想收歸私房的寶貝。不知如何,自己對她沒有好感。可能是受過趙雅、平原夫人或晶王后的教訓(xùn),最怕口不對心的美女。
滕翼一拍額頭道:“我差點忘記圖管家著你申時末到老地方見面,他該有重要消息告訴你。”
項少龍點頭道:“呂不韋怕是要謀反了?!?br/> 一個時辰后,項少龍與圖先在老巢見面,后者額際處的發(fā)腳花白斑駁,而這變化只是最近幾個月的事,可見他活在很沉重的壓力下。
圖先豎起拇指贊道:“少龍了得,打得蒙驁和呂不韋的人大敗而回,這次最失面子的是蒙驁,呂不韋卻不敢怪責他,亦把呂不韋的大計部署全盤打亂?!?br/> 項少龍知自己猜得不錯,呂不韋性情暴躁,并非有耐性之人,怎肯坐看小盤權(quán)勢愈來愈大?笑道:“他是否準備造反?”
圖先冷笑道:“造反他仍未夠斤兩,奪權(quán)卻是游刃有余,本來他已牢牢抓緊軍政兩方面的大權(quán),只要除了你,其他如嫪毐一類假太監(jiān)成什么氣候?王翦和安谷傒又遠戍邊防??墒撬麉s偏奈何不了你,王龁現(xiàn)在更靠往你那邊去。昨晚他在管中邪和蒙驁前大罵你和王龁,非常激動。此人豺狼成性,一點都記不得自己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br/> 項少龍想起一事,問道:“王龁究竟有沒有告訴他,鹿公等曾對他和儲君滴血認親,確定儲君和他并沒有父子關(guān)系?”
圖先還是首次聽到此事,問清楚詳情,色變道:“少龍你真大膽,連我都不敢確定儲君究竟是異人還是呂不韋的兒子,你卻敢去博這一鋪。若真是呂不韋的兒子,豈非把以前贏回來的全賠掉嗎?”
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他其中真相,嘆道:“若我諸多推托,豈非更使鹿公等肯定儲君是呂賊的孽種?這次總算押對了?!?br/> 圖先仍是猶有余悸,好一會道:“王龁該仍沒有將此事告訴呂不韋,因為每次受氣回來,他都是罵朱姬多一點,可見他恨的是朱姬沒有把他乃真正父親一事告訴儲君。真奇怪,以呂不韋的精明,該不會連自己是否儲君的父親都不知道?而且在他把朱姬送給異人前,早處心積慮要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大秦之主,怎會弄錯?當年他曾親口告訴我儲君是他的兒子?!?br/> 項少龍忍不住道:“朱姬卻親口告訴我,她弄不清楚儲君是出自先王還是呂不韋?!?br/> 圖先哂道:“即使心知肚明,這有野心的女人豈肯把真相說出來,若非儲君遠她而近你,她亦不會像現(xiàn)在般縱容嫪毐,說到底仍是權(quán)力作祟?!?br/> 項少龍心中一震,首次從另一個角度去看朱姬。若這話是其他人說出來,他定不會像現(xiàn)在般放在心上,但圖先早在她仍是呂府歌姬時便認識她。朱姬名字里的“姬”字,指的正是她這身份,所以有人稱她作趙姬,意思即趙國的歌姬。當年莊襄王在位之時,她能安守婦道,自是知道只有這樣始可享受富貴和權(quán)力,何況異日自己的兒子就是秦王,更是心安理得。到呂不韋害死莊襄王,她看穿若靠向呂不韋,充其量只是呂不韋的一只棋子,故希望籠絡(luò)他項少龍,但卻發(fā)覺他只忠于小盤和先王,所以與嫪毐混在一起,既貪他的男色,亦希望藉嫪毐培植自己的勢力。到最近發(fā)覺自己的兒子疏遠她,遂把心一橫,全面投向嫪毐,又暗地為他生兒子,說到底,正是不肯放棄權(quán)力。想到凡此種種,登時輕松起來,心中對朱姬的歉疚之情大大減少。至此心情轉(zhuǎn)佳,問道:“現(xiàn)在呂不韋有什么打算?”
圖先道:“一天有你在,呂不韋仍不敢輕舉妄動。加上現(xiàn)在王龁擺明投向你和儲君,蒙驁也沒成事的把握。不過當有一天他同時調(diào)走王龁和蒙驁,我們便要小心。蒙驁去了可以回來,兼且手握兵符,呂不韋又有家將八千,隨便找個藉口,可殺盡所有反對的人,我想對此事少龍該心中有數(shù)?!?br/> 項少龍微笑點頭。
圖先續(xù)道:“現(xiàn)在呂不韋和蒙驁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管中邪明晚和你的比武上,可以說若管中邪得勝,少龍你必死無疑,少龍你要三思才好?!?br/> 項少龍哈哈笑道:“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圖先仍不放心,嘆道:“請恕圖某直言,管中邪半年來日夕苦修,無論體能劍術(shù)均處于巔峰狀態(tài),少龍實犯不著拿性命來和他賭博,此戰(zhàn)成敗的影響太大?!?br/> 項少龍知道老朋友關(guān)心自己,抓著他肩頭道:“請對我有信心一點,明天等著看好了?!表樋趩柕溃骸叭〗闱闆r如何?”
圖先嘆道:“呂府內(nèi),我唯一尚有點感情的就是她,她對我也顯得比別人好,只可惜她錯生為呂賊的女兒。這些天來,她一直心事重重,我看她還是向管中邪多過向你。我起先還相信是她堅持要你們兩人再斗一場的,最近方知根本是呂不韋和管中邪的詭計。那次田獵比劍,表面你雖似占在上風(fēng),但管中邪卻指出皆因他不愿殺你,故讓你得逞,否則你必敗無疑。嘿!所以我對你屢次相勸,可以不動手,最好不動手?!?br/> 項少龍低聲道:“坦白告訴你,那天我是保留起實力,管中邪才得以身免,明天我將不會那么客氣?!?br/> 圖先愕然道:“真的?”
項少龍為安他的心,胡謅道:“當然!否則后來我為什么只守不攻?”
圖先半信半疑地瞪他好一會,道:“現(xiàn)在呂不韋和嫪毐競賽似的從各地招攬頂尖好手來加強家將的陣容,嫪毐方面除拉攏渭南武士行館,還多了個叫韓竭的人,此人據(jù)說得稷下劍圣曹秋道的真?zhèn)?,管中邪對他頗為忌憚,少龍你須留意此人。據(jù)說他精擅刺殺之道,燕國有幾個權(quán)貴命喪于他的手上?!?br/> 項少龍見過韓竭的劍法,確可與自己或管中邪爭一日之短長。
圖先道:“呂不韋新招的人中,以許商、連蛟和趙普三人最出色,其中最厲害是有上蔡第一劍手之稱的許商,此人現(xiàn)在是管中邪練劍的對手,看來并不比管中邪遜色多少。膂力確及不上管中邪,但其劍法的靈巧,卻可補這方面的不足。呂不韋有意讓他補上都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的空缺?!?br/> 項少龍笑道:“呂不韋當然有他的如意算盤,不過我倒不信他打得響。是了!還有沒有肖老的消息?!?br/> 圖先欣然道:“人才去到哪里都是人才,現(xiàn)在月潭在韓頗為得意,化名邊談,當上韓相的幕僚,我也為他高興。”
兩人再聊一會,先后離開。那晚項少龍和滕荊兩位兄弟在官署吃飯,荊俊得知說成婚事,自是眉飛色舞,得意洋洋。
項少龍趁機道:“以后沒有什么事,不要到醉風(fēng)樓去,現(xiàn)在呂不韋和嫪毐爭單美美爭得焦頭爛額,我們犯不著混這淌濁水。”
荊俊呆了一呆,尷尬道:“今晚剛巧給昌文君約了到那里喝酒聽樂,還有楊端和與白充。唉!頂多我怎么都忍了他,保證不會犯事。”
滕翼淡淡道:“你不去惹人,人家不會來惹你嗎?莫忘記田獵時你折辱過周子恒,呂家的人無不含恨在心,摩拳擦掌要挫你威風(fēng)。加上國興等人又恨你入骨,他們現(xiàn)在有嫪毐撐腰,若非你身居要職,早給他們宰了。自己仍不懂檢點嗎?”
荊俊不敢和滕翼爭拗,求情的目光移注項少龍。
項少龍念他仍是年輕,心中一軟道:“橫豎沒有什么事,不若我們也去湊湊興,好看看那里的情況。”
滕翼愕然道:“三弟莫忘了明晚要和管中邪動手,今晚若仍去胡混,嫣然等肯放過你嗎?”
項少龍笑道:“我正想讓管中邪知道我并不把明天的比武放在眼內(nèi),還可使他掉以輕心,以為可穩(wěn)操勝券。只要早點押小俊回家,該沒有什么問題。否則只是擔心這小子,我就要睡不著?!?br/> 荊俊感動地道:“三哥對我真好!嘿!不!二哥對我當然也很好?!苯又d奮得跳起來,嚷道:“我要找昌平君,知道二哥三哥去而不喚他,他必會怪我?!?br/> 看著荊俊旋風(fēng)般走了,兩人只好對視苦笑。兩人談了一會,遣人通知紀嫣然等須夜點回家,正要出門,桓齮來了。這年青有為的新扎將軍雖是滿臉風(fēng)塵,精神卻比前更好,顯是因大有作為,故心境愉快?;庚t一見兩人,拜了下去。兩人忙把他扶起來。
滕翼奇道:“小齮你不是正忙于訓(xùn)練速援軍嗎?為何連夜趕回咸陽?”
桓齮道:“有小賁看著,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最重要的是要回來為項大人明天之戰(zhàn)搖旗吶喊、喝采助威。唉!我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才勸得小賁留下。我回來的事,已得左相批準,沒有犯規(guī)?!?br/> 滕翼笑道:“這也難怪,聽說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惜遠道而來,還千方百計托人關(guān)照,好能參與明天的壽宴?!?br/> 桓齮道:“剛才在路上碰上屯留的名人蒲鶮,他的陣仗才厲害,家將多達五百人,還帶來大批歌姬,我很不歡喜這個人。”
昌平君的聲音響起道:“我也不歡喜這個人,大家是英雄所見略同?!比苏诖箝T處說話,回頭看去,竟是昌平君和李斯聯(lián)袂而至,隨護的人比平時多上三倍。桓齮并不像對項少龍和滕翼般與昌平君言語不禁,無拘禮節(jié),慌忙施禮。
擾攘客套一番,李斯嘆道:“想起項大人明晚之戰(zhàn),儲君和我均無心政事,忽然小俊來找昌平君說你要約他到醉風(fēng)樓去預(yù)祝明天的勝利,我正悶得發(fā)慌,所以也來湊興?!苯又鴫旱吐曇舻溃骸皟瞾砹耍 ?br/> 項少龍、滕翼和桓齮齊齊嚇一大跳,往那隊仍高踞馬上的衛(wèi)從望去,見到昌文君和荊俊伴著小盤,而這未來的秦始皇在下頷黏上一撮假胡子,換上普通武士服,正向三人微笑點頭。
項少龍和滕翼仍未及反應(yīng),桓齮跪叩下去,給昌平君一把撈起,道:“儲君有令,不須遵君臣之禮,否則若讓人知道,必不輕饒?!?br/> 桓齮忙站起來。
小盤策馬而出,哈哈笑道:“時候不早,我們立即動程?!?br/> 項少龍等連忙飛身上馬,伴著小盤馳上華燈初上的大道,朝醉風(fēng)樓進發(fā)。眾人中只有項少龍敢與小盤并騎而馳。
小盤顯是心情大佳,笑吟吟道:“師傅不會怪我當上儲君,仍愛胡鬧吧?”
項少龍怎忍掃他的興,笑道:“就算正式登了基,有時也須輕松一下的。”
小盤目下唯一怕的人是他,見他不怪責,欣然道:“聽得師傅決戰(zhàn)前夕仍要去花天酒地,寡……嘿!我只有高興之心,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太后剛才還找我去說話,要我阻止這場比武,說你贏面不高。哼!天下間只有寡……不!只有我知道沒有人可勝過師傅?!?br/> 項少龍知他自少崇拜自己,而他項少龍無敵于天下的形象,早深植他心內(nèi),誰都改變不了。幸好自己新得百戰(zhàn)寶刀,兼悟出百戰(zhàn)刀法,否則現(xiàn)在的壓力會大得吃不消,淡然道:“看來儲……嘿……究竟我該叫你作什么好呢?否則說不定待會露出馬腳?!?br/> 小盤興致盎然地看著街上的行人和房舍,油然道:“不若叫秦始吧!秦當然是我大秦國,師傅曾說我將來一統(tǒng)天下后該稱作始皇帝,所以叫秦始好了!哈!名字相當不錯。”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小盤召來昌平君,著他通知各人他新起的名字。
小盤又別過頭來道:“師傅剛才想說什么?”
項少龍壓下因聽到“秦始”兩字而生的荒誕情緒,想了想,記起想詢問什么,道:“我想問你明晚是否會到呂不韋的壽宴去?”
小盤奇道:“這個還用問嗎?我現(xiàn)在恨不得可立即到了明晚,太后也會去呢,現(xiàn)在咸陽誰都不肯錯過這機會。聽說還有人開出盤口來賭你們勝負。哼!據(jù)昌文君調(diào)查回來的報告,大多人都認為由于管中邪準備充足,必可雪前恥,只有我敢肯定勝的必然是師傅你?!?br/> 項少龍心中好笑,暗忖這個“賭”字必是自有文字以來就存在,因為那似是人類天性的一個主要成份,說到底是要預(yù)知未來。
此時醉風(fēng)樓的大招牌已然在望,小盤興奮地左顧右盼,又道:“剛才桓齮說的蒲鶮是屯留的首富,有人更說他是我大秦除你烏家外最富有的人,專做鹽鐵生意,還做得很大。此人野心極大,以前是陽泉君的人,現(xiàn)在則和杜璧很親近,我們對他要留神?!?br/> 昌平君此時趨前道:“儲……嘿!不!秦兄,我們究竟要去清靜點的別院,還是到大堂湊熱鬧?”
小盤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到大堂去,我還要叫齊醉風(fēng)四花來陪酒,看看她們究竟有何姿色絕藝,竟可迷倒這么多人?!?br/> 此語一出,項少龍和昌平君登時面面相覷,暗忖今晚想低調(diào)點都不行。
醉風(fēng)樓今晚特別熱鬧,大門外車馬絡(luò)繹不絕,人們要排著隊進去。
項少龍和小盤研究過后,決定只帶十八鐵衛(wèi)和另十八名御前高手入內(nèi),免致人們只看陣勢,看破有異平常。好不容易進入高墻內(nèi),未來秦始皇見到偌大的主樓和別院群無不燈火輝煌,一片盛世之象,登時心花怒放,與眾人指指點點,好不高興。剛巧一座別院處正有姑娘和客人在放煙花取樂,弄得滿天斑爛彩花、色光迷人,更添熾烈的氣氛。
樓主伍孚正在大堂入門處迎賓,見來的竟是昌平君和項少龍等人,雖是分身不暇,仍抽身迎上,一揖到地道:“大人莫記小人過,小人有時雖是口不對心,只因身不由己,請左相、項大人和諸位達官貴人,原諒則個?!?br/> 項少龍等心中叫絕,伍孚這么來個“坦誠相對”,他們難道還要和他計較嗎?此時十多名姿色可人的俏婢簇擁上來,笑語盈盈中,為眾人脫去御寒的外衣,又奉上熱巾拭臉抹手,服侍周到。趁此空檔,伍孚謙卑地逐一招呼拜見。此人顯是對朝廷人事了如指掌,聽到李斯、桓齮之名,立即肅然起敬,說了番得體的場面話。
項少龍介紹小盤,這家伙聽到“秦始”之名,顯是一頭霧水,摸不著腦袋。不過見他既能和昌平君和項少龍等權(quán)貴一起來尋歡作樂,眾人又對他態(tài)度恭敬,兼之這突然冒出來的人樣貌雖老嫩難分,但方面大耳,不算英俊,卻自具一股威懾眾生的氣度,且雙目瞪來,自己立即涌起下拜的沖動,哪敢怠慢,忙恭敬道:“秦大官人一表人材,世所罕見,必非池中之物,請多多關(guān)照小人?!?br/> 這幾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小盤本對他只有惡意而無好感,聞言立即改觀,哈哈一笑道:“伍樓主客氣,今晚寡……哈!今晚秦某遠道而來,正是要見識一下貴樓醉風(fēng)四花的色藝,樓主給我好好安排?!?br/> 他們說話處乃醉風(fēng)樓的迎客大堂,由于項少龍等人多勢眾,十八鐵衛(wèi)和十八名貼身保護小盤的御衛(wèi)又散布開來,形成人造保護罩,登時占去半個大廳。剛進來的客人,見到是項少龍、昌平君這種當權(quán)的猛人,大多“安守本份”,悄悄繞道而行。只有一群彪悍武士進來后,見到伍孚只顧侍候眾人,停了下來,臉現(xiàn)不滿之色。十八鐵衛(wèi)還好一點,十八名御衛(wèi)一向服侍的是秦國之主,哪會把任何人放在眼內(nèi),均虎視眈眈,對這十來個武士毫不客氣。
伍孚聽到小盤的要求,臉露難色,可是小盤自有種教人不得不聽從他那種理所當然的說話威勢,忙不迭道:“這事有點困難,待小人安排一下,怎也設(shè)法讓她們抽身來侍奉各位大人一會?!?br/> 荊俊瞥那群武士一眼,心中大樂,湊近項少龍道:“‘疤臉’國興來了,還有常杰。哈!這群混蛋定是活得不耐煩,竟在掙眉突目呢?!?br/> 項少龍回頭望去,首先認出國興,當然因他額角和面額均有疤痕,而事實上他亦生得比其他人壯碩,氣度沉凝,一看便知非是易與之輩。國興雖與俊俏無緣,卻頗有男性的魅力。國興等顯亦認得項少龍,見到是他,均感意外,仍毫不畏懼地與他對望。
小盤感到氣氛有異,別過頭來朝他們望去,見到國興等囂張的態(tài)度,冷哼道:“這些是什么人物?”
昌平君忙恭敬道:“是渭南武士行館的教席國興和常杰?!?br/> 伍孚何曾見過昌平君對人說話恭敬至此,眼中閃過驚異之色。
小盤正要使人把他們拿下來,項少龍湊到他耳旁道:“今晚是來作樂??!”
小盤驚醒過來,他仍有點小孩心性,哈哈笑道:“對!對!我們進去玩耍?!?br/> 尚未舉步。把門的唱喏道:“屯留蒲大爺?shù)剑 ?br/> 項少龍、小盤等興趣大生,立時停下腳步,回頭往入門處望去。開道的是十二名同樣裝束的軒昂武士,接著是個高冠博帶的中年漢子,這人比常人足足高出一個頭有余,及得上項少龍的高度,寬大的錦袍襯托出他不凡的氣勢。最出色是他一對眼睛,淡淡掃視大堂,便似成竹在胸,對一切了然于心。他不但沒有半分商家的俗氣,相貌還高古清奇,只是神情倨傲,對正在旁相迎獻媚的鴇婆春花愛理不理的。伴著他的尚有兩名衣服華美的年青武士,看來該是第一流的劍手。伍孚大感為難,蒲鶮乃秦國東方舉足輕重的地方名人大豪,一時間可不知逢迎招呼哪一方才好,何況還有正等他等得不耐煩的國興等人。
項少龍乃挑通眼眉之人,笑道:“伍樓主盡管去招呼貴賓,我們自行上樓便成。”
這番話怕只有項少龍敢說出來,換了即使貴為左相的昌平君,仍不敢放準伍孚不招待儲君而去侍候其他人。伍孚如獲王恩大赦,一邊打恭作揖,一邊召來另一手下,引領(lǐng)眾人上樓。
項少龍等舉步往內(nèi)進走去,準備登樓,國興排眾而出,大步追來道:“諸位大人請留步!”
小盤雙目厲芒一閃,掠過殺機,停下步,項少龍伸手過來輕拍他一下,示意他勿要動怒,方與眾人轉(zhuǎn)過身來,面向正大步走過來的國興。眾御衛(wèi)一字排開,阻止他走得太近。遠處則是伍孚殷勤地招呼蒲鶮。
國興停下來,施禮道:“小人謹在此祝項大人明晚旗開得勝、盛名不墜?!?br/> 項少龍知道只是開場白,冷冷道:“國兄有何指教?”
國興掃了攔在身前的眾衛(wèi)一眼,臉容上怒意一現(xiàn)即收,昂然道:“敝館上下對項大人的劍術(shù)非常欣佩,若改天大人有空,請到敝館一行,好讓小人們有機會受大人指點。”
項少龍暗忖這等若公然搦戰(zhàn),只不知是否出自嫪毐意思,還是渭南武士行館館主邱日升想把領(lǐng)導(dǎo)地位爭取回來的私下行為。昌平君等無不冷哼連聲,表示不悅?!鞍棠槨眹d卻是一無所懼,眉頭不動半下,一派硬漢本色,靜待項少龍的答覆。
項少龍淡淡笑道:“貴館一向這么關(guān)心我項少龍,我早想登門拜訪,這樣吧!看看我的心情哪一天比較壞一點,就來找你們見識見識?!?br/> 國興聽他說得這么不留情面,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氣,小盤鼓掌道:“說得好!到時項大人勿漏了我?!?br/> 國興愕然望向小盤,當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厲喝道:“閣下何人?”
“鏘!”
十八御衛(wèi)一起拔劍,卻只發(fā)出一下聲響,可知這些人能榮任貼身御衛(wèi),不但武技高強,還訓(xùn)練有素。
其中一御衛(wèi)冷喝道:“竟敢對……嘿!對公子無禮,給我跪下?!?br/> 那群武士行館的人見勢不妙,擁了過來,幸好國興知道除那“公子”不知是什么人外,其他人都是惹不起的,忙把眾人攔著。蒲鶮和伍孚等均愕然瞧來。
項少龍哈哈笑道:“秦兄何須為這等人敗了雅興,我們還是尋樂去吧?!?br/> 再不理氣得變色的國興等人,引著小盤登樓而去。同時心中暗笑,他等若救了國興等的小命,否則縱是嫪毐親來,朱姬駕到,他們也難逃腰斬之厄。步入樓上寬敞的大廳,眾人顯是早得風(fēng)聲,知項少龍仍有閑情來喝酒,一時全場肅靜,所有目光均集中在這明天即要決戰(zhàn)管中邪的人身上去。小盤怕給人認出,墮后走在眾人之間,由滕翼和桓齮等擋著別人視線。楊端和、白充兩人早到了,一時仍未看到小盤,欣然起迎,頻說:“稀客”。換了任何人,明天對著管中邪那樣的可怕對手,今晚豈敢出來胡混?荊俊先一步搶前,低聲告訴他們儲君來了,但千萬不要下跪見禮,兩人臉上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的透出驚愕神色,手足無措,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他們的席位設(shè)于大廳一邊臨窗處,只有十個席位,小盤含笑親切地和楊端和兩名將領(lǐng)打過招呼,背廳而坐,免得給人看到他的臉孔。眾人紛紛坐下。
由于今晚特別熱鬧,座無虛席,先前又想不到小盤會來,三十六個鐵衛(wèi)御衛(wèi)都沒有坐位。幸好席間極為寬敞,趕上來的春花早得伍孚指點,盡心服侍,忙急就章的使人在旁加設(shè)兩席,擾攘一番,回復(fù)先前熱鬧酣暢的情況。侍女穿花蝴蝶的上來奉上美酒。
小盤點了果肴,笑道:“各位兄臺隨便談笑,像平時那樣。”
話雖如此,卻沒有人敢透出一口大氣,情況異樣之極。
項少龍見狀笑道:“楊將軍和白將軍早來了,為何卻不喚姑娘陪酒?”
楊端和干咳一聲,尷尬地道:“項大人上來前,酒樓內(nèi)人人在談?wù)摯笕嗣魈煲粦?zhàn)的勝負,有人甚至吵得臉紅耳赤,我們聽得入神,其他的事都忘了?!?br/> 白充垂頭不敢看小盤,低聲道:“當有人傳來項大人已抵迎客廳的消息,廳內(nèi)哄動起來,有人說項大人必是穩(wěn)操勝券,又有人說項大人不知……嘿不知……唉!都是不說了,總之現(xiàn)在沒有人敢再說半句話。”
滕翼笑道:“是否不知自愛呢?”
白充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項少龍正游目四顧,發(fā)現(xiàn)幾席熟人,一席是呂府的著名高手,除了周子恒、魯殘外,新來的許商、連蛟和趙普都在,出奇的竟是圖先陪著他們。許商、趙普、圖先見項少龍往他們瞧來,含笑打招呼,但周子恒、魯殘兩個舊人和連蛟這個連晉的族兄兼師兄,均表現(xiàn)出不屑理會的神態(tài)。他們身旁各有一名姑娘侍酒,卻沒有像單美美、楊豫、歸燕、白蕾那種頂級的紅阿姑。
另一席是嫪毐的人,離他們只隔三席,除英偉軒昂的韓竭外,還有兩個人,經(jīng)荊俊指點,知是嫪毐最得力的嫪肆和令齊。嫪肆外型和嫪毐差遠了,又矮又肥,不過雙目靈動,顯是狡猾多智的人物。令齊則一表人材,外貌儒雅風(fēng)流,是個典型的謀士類型。此時國興等走上來,加入到他們那一席去。
小盤亦在偷偷巡視廳內(nèi)諸人,見到一些平時道貌岸然的大官,正擁美調(diào)笑,大感有趣,對眾人道:“各位可隨便召姑娘陪酒,不要因我而掃興?!?br/> 風(fēng)流如荊俊也惟有報以苦笑,有小盤在,能呼吸暢順已是本事,誰還敢召妓相陪?若那些不知情的美人兒,爆出自己平日的風(fēng)流行徑,那才累事呢。
伍孚此時登上樓來,顯是親自招呼蒲鶮到其中一所別院去,一路和各席客人打哈哈,直走過來,畢恭畢敬道:“楊豫姑娘唱畢一曲,立即過來相伴,她聽到項大人來了,其他客人都忘記了?!?br/> 項少龍暗忖這等小人,憎厭他是浪費精神,遂拋開舊事,笑道:“今晚主客是遠道而來的秦公子,楊豫是來陪他,而非陪我?!?br/> 伍孚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哈哈笑道:“大人放心,小人已分別通知美美、小蕾和燕燕,她們可以分身之時,立即來見秦公子,任公子罰酒罰唱?!?br/> 伍孚不愧歡場中吃得開撐得住場面的人,這么一說,眾人都不好怪他。
驀地一聲冷哼來自國興那席,只聽有人冷言冷語道:“官當?shù)么蟠_是不同凡響,無論多紅的姑娘都要委屈相從?!?br/> 這句話明顯是針對眾人而來,各人無不色變??磥韹獨钡娜艘葏尾豁f的人更有所恃,囂張得教人難以相信。要知項少龍此席他們認識的無一不是當朝紅人,昌平君更貴為左相國,比嫪毐高了數(shù)級,而他們?nèi)愿页鲅猿爸S,自是由于有朱姬作他們的大靠山之故。眾御衛(wèi)人人手按劍柄,只等小盤一聲令下,立即過去斬人。小盤終親身體會到嫪黨的氣焰,龍顏寒若冰雪,兩眼厲芒閃爍,看得眾人和伍孚心生寒意。在這劍拔弩張,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李斯含笑站起來,朝韓竭、國興那席走過去。全場靜下來,觀望雙方形勢的發(fā)展。不但國興等不知李斯過來干什么,小盤和項少龍等亦大惑不解。
李斯直抵國興一席,俯身低聲說了一番話,只見國興、韓竭等人人色變,噤若寒蟬,然后瀟瀟灑灑地走回來。廳內(nèi)立時響起嗡嗡細語,當然是各人均在猜測李斯究竟變了個什么把戲,竟能使氣焰沖天的嫪黨立即收斂。
李斯坐下后,在眾人詢問眼光中,若無其事的道:“在下只是如實告訴他們,儲君下了嚴令,在決戰(zhàn)前誰若斗膽干擾項大人,立斬無赦,故特別派出御衛(wèi)貼身守護,負責執(zhí)行命令?!?br/> 伍孚亦在俯身聆聽,聞言與眾人一起拍案叫絕,他尚以為李斯只是假傳圣旨。小盤龍顏大悅,一方面是李斯急智過人,更因國興等終懾于他的威勢,不敢逾越。
就在此時,有人隔遠笑道:“本來還不相信,原來真是少龍來了,我們兩個老家伙沒有白走一趟?!?br/> 眾人望去,原來到的是王龁和王陵,顯是正在其中一所別院作樂,現(xiàn)在聞風(fēng)而至。
眾人暗呼不好,兩個秦國重將來至近前,一見小盤,同時失聲道:“儲君!”
當全場聞得“儲君”而往他們望來,一直半聲不吭的桓齮霍地起立大聲道:“兩位大將軍說得對,正是儲君著我等陪項大人來散心,兩位大將軍請坐?!?br/> 眾人一聽原來是這么一回事,為之釋然。王龁和王陵此時注意到小盤下頜那撮假須,又見他穿的是一般貴族的武士服,醒悟過來,入席坐下。忽聞牙關(guān)打顫之音,原來伍孚臉青唇白,不知應(yīng)否下跪才好,顯是看穿小盤是誰。眾人又叫不妙,伍孚雙腿一軟,跪了下來。滕翼人急智生,一手探出,就在他雙膝著地前,扯得他側(cè)坐到身旁來,像是坐入席內(nèi)的姿態(tài)。
昌平君湊到他耳旁道:“若伍樓主外尚有人知道儲君來此之事,我就把你的醉風(fēng)樓封了,再抄你的家,清楚嗎?哼!不準叩頭?!?br/> 伍孚嚇得手軟腳軟,失去點頭的力氣。
小盤輕聲贊嘆道:“只看眾位臨危不亂,應(yīng)變有方,便知我大秦之興,指日可待?!?br/> 項少龍知有伍孚在,不便說話,溫和地道:“伍樓主只要依命行事,我項少龍可擔保你沒有麻煩,還不去打點一切,記得絕不可暗中通知四位姑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