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夫妻今天也在明算賬 菩提塔
是黑著臉把三人趕走的。早間,?人煙稀少的深巷里晨霧彌漫。淺碧色衣裙的簡歡走在中間,和左側(cè)靠墻的冉慕兒你攙著我,我攙著你,?笑笑嘻嘻不知在談?wù)撔┦裁?。大概是燒男人罷。街巷最外側(cè),?黑衣少年一手握劍,?一手和簡歡十指相扣。藥婆婆立在小院門口,故作的黑臉?biāo)沙谙聛?,溢滿擔(dān)憂的雙目倒映著漸行漸遠(yuǎn)的少年少女。第一縷曙光灑落人間,?破開晨霧,照亮老婦滿頭銀白的發(fā),亮得像冬日陽光下樹梢間的雪。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有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隔壁街巷的八歲小伙跑來,?焦急道:“婆婆!我阿妹不知怎么了,?起不來床,?一動她就哭!爹娘喊我來叫您去一趟,?幫我阿妹瞧瞧!”藥婆婆回過神,皺了下眉,?也沒耽擱,?跟著男孩朝他家急行而去。拐過巷口時,?她回過頭,朝人去巷空的遠(yuǎn)處看了眼,無聲喃喃。她這一生,?無論是身為南塵仙島的弟子,?還是躲在這偏僻一角的藥婆婆,?都不曾忘過自己醫(yī)修的身份。若這世間,?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愿天道,看在她這些年行善積德的份上,讓這些遠(yuǎn)行的年輕孩子,得償所愿,平安歸來罷。除此之外,她姚瀅渟別無所求了?!八幤牌耪婷幸]渟嗎?”江家來接金三廚的靈馬馬車上,簡歡在和冉慕兒咬耳朵,有些詫異。一旁,沈寂之閉目坐著打坐修煉,面色清清冷冷。前些日子,因著冉慕兒下合歡香的事,簡歡對冉慕兒很有怨氣,還一度想為他出氣。但不過十幾日,簡歡如今和冉慕兒蜜里調(diào)油的,什么都說,加起來說的話,比和他說的多多了。而且她們都很喜歡佛修。不懂。好吵。且品味堪憂。沈寂之輕輕搖頭,頗為不認(rèn)同。冉慕兒:“對,想不到罷?婆婆名字很好聽呢?!薄耙?、瀅、渟?!焙啔g無意識重復(fù)了一遍,腦中不知為何都能想象到當(dāng)年藥婆婆在南塵仙島風(fēng)姿綽約的樣子,她托著下巴,暢想,“婆婆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是呢!我小時聽我娘說,當(dāng)時好多人喜歡婆婆的。”提到娘,冉慕兒的眸暗了些,又沒事人一樣地道,“婆婆當(dāng)年,是南塵仙島最驚才絕艷的醫(yī)修之一。我爹娘去仙島求藥,想遮掩我和哥哥的靈根,私底下問了幾人,都不太愿意給。婆婆一聽就同意了……”簡歡垂眸聽著,末了小聲嘀咕:“……有時候,天道真的很不公平?!毕肫鹚幤牌疟黄忍映瞿蠅m仙島,修為大跌,連外貌都維持不了的遭遇,冉慕兒也嘆了聲:“是啊……”馬車內(nèi)氣氛莫名凝重,兩個女孩都有些悶悶不樂。沈寂之睜開雙眸,眼神在簡歡臉上停了下,冷不丁問:“佛修真的很好?”簡歡和冉慕兒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點(diǎn)頭:“嗯嗯!”“……”沈寂之扯了下嘴角,淡嗤,“好在哪,就因?yàn)橛幸粋€禿腦袋?”他特意看了看簡歡,意有所指:“想抓頭發(fā)都沒得抓?!弊蛞挂恢背端^發(fā),嗚咽著不想要了的簡歡:“……”她默默轉(zhuǎn)過頭,面向車壁,捂臉,不想再多看沈寂之一眼。冉慕兒的視線曖昧地在兩人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哦?……總之,話題就這么扯遠(yuǎn)了。天南地北亂聊了一通,直到靈馬開始從云層間往下降,車內(nèi)才安靜下來。江家位于九州大陸偏南之地的越安城。城中居民富庶,城主便是女主江巧巧的父親,江巍。城內(nèi)有越安湖。干凈澄澈的碧湖旁,矗立著一大片連綿的白墻黛瓦。載著簡歡三人的靈馬馬車輕盈地降落在這別有洞天的白墻黛瓦間。車夫跳下靈馬,貼了靈額變成金家三兄妹的三人,依次下車。旁邊兩個小丫鬟快步行來,朝他們福身,當(dāng)頭那位年長些的婢女,氣質(zhì)從容不迫:“奴婢恭候三位大廚多時了,這一路舟車勞頓的,奴婢先帶三位到客房小憩,可好?”沈寂之學(xué)著金大的模樣,背著廚具箱,一手負(fù)在身后,儼然一副家中兄長的模樣,沉著道:“有勞姑娘先帶我們到客房認(rèn)認(rèn)路,之后直接帶我們?nèi)ズ髲N便是。我們要看看食材準(zhǔn)備得如何,才能確保明日一切無恙。”兩位小妹攙著手,聞言乖巧點(diǎn)頭,全聽阿兄話的模樣。婢女視線掠過三人,笑著在前帶路,道:“金大廚這話折煞奴婢了,這些都是奴婢該做的。夫人交代過奴婢,一定要好好招待三位,三位這兩日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訴奴婢便是……”一行人聽著婢女吳儂軟語的說話聲,繞過圓拱門,走上蜿蜒回廊,恰巧和款款行來的白衣女子迎面碰上。攙著簡歡的冉慕兒不由手一緊。那是……江巧巧。若她的猜測為真,那江巧巧體內(nèi)的變異風(fēng)靈根,是她家小妹的。以她全家人的性命為代價,只為了江家有一個變異單靈根的孩子。江巧巧也許不知這些秘辛,但她無辜嗎?冉慕兒很難說得清。只知道,她現(xiàn)下對江巧巧實(shí)在沒什么好印象。簡歡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江巧巧,安慰般地輕輕用手推了推冉慕兒。前邊,兩位帶路的丫鬟連忙閃到回廊邊,朝來人恭敬福身:“見過小姐?!焙啔g三人也跟著低頭,躬了躬身。江巧巧眉眼一彎,天真無邪的視線瞧過來,看到面生的三人,愣了愣,遲疑地問:“這三位是?”婢女忙回道:“小姐,這三位是聚靈樓的金三廚。”金三廚?江巧巧朝三人點(diǎn)頭致意,柔聲道:“明日娘親的壽辰,就要麻煩三位了?!薄鸺胰恕軐櫲趔@地道:“小姐客氣了……”兩撥人馬你來我往客氣了一番,簡歡三人也沒久停,隨著婢女繼續(xù)往客房走去。江巧巧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走。走著走著,她腳步漸緩,下意識抓緊了衣裙,低著頭有些心神不寧。江巧巧總覺得,那位金家大哥很熟悉,讓她想起了藏在心里很多年的少年。當(dāng)年,御獸宗廣宴九州,谷山帶著沈寂之前往。江巧巧也去了,她當(dāng)時年齡小,不懂危險,想去摸一只靈獸,結(jié)果差點(diǎn)被靈獸吞入腹中。是路過的沈寂之救了她。之后多年,江巧巧一直都在暗地里,用盡一切手段,偷偷注意沈寂之。以至于,她太過了解他了。那位金家大哥明明和沈師兄長得完全不一樣,五官也稀松平常。但江巧巧,卻還是覺得他們兩人很像?!f不上來的感覺。江巧巧回頭,看了一眼,哪怕對方腳步刻意大步,也還是很熟悉。那些年,哪怕未進(jìn)玉清派,每年,她都會找機(jī)會去玉清派幾回。她躲在暗處,看過他很多次的背影。若金家大哥是沈師兄,那其中兩位金家妹妹,必有簡歡。他們?yōu)槭裁磿硭??而且,要以別人的身份混進(jìn)來?江巧巧一顆心忽上忽下,搖擺不定。-‘金家兄妹’三人在客房小坐片刻,就去了后廚忙碌。到底跟著真正的金三廚學(xué)過十日,三人在廚房里分工合作,弄得也有模有樣。臨仙城和越安城離得遠(yuǎn),江家?guī)缀跻矝]人見過金三廚,無人懷疑。特別是,簡歡覺得,沈寂之一向很能裝,站那就有大廚風(fēng)范。明日壽辰要準(zhǔn)備的食材多,三人從午后忙碌到亥時才回客房歇下。與此同時,玉清派小山坡。屋舍后的‘一品靈樹’樹梢,地果靈正美滋滋地蕩在枝頭,吸收月華。真好,今日簡歡和沈寂之走了,家里就是它一個果子的了!他們在的時候,居然不讓它晚間出來,好過分。地果靈自然不服,偷偷摸摸出來過一回,結(jié)果聽到屋里的動靜。咦。羞羞。它的綠臉都要黃啦。地果靈用火柴小手捂著沒有耳朵眼睛鼻子的綠腦袋,火柴小腿悠哉悠哉晃著,枝丫隨著它的動作跟著輕搖。忽而,綠色小人猛地彈起來。有人來了,而且不是簡歡和沈寂之的氣息!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成一團(tuán)綠色小球,直接滾進(jìn)樹根,往地底深處鉆去。萬籟俱寂的山坡之上,五名黑衣人飛快潛入。房門無聲被打開,黑衣人接二連三閃了進(jìn)去,看見空蕩蕩的房間時,均是一愣。是真正意義上的空蕩蕩。沒有人,只有床、桌子、椅子三樣,除此之外,連水杯花瓶都無。簡歡的房內(nèi),本還有盞鎏金朱雀銅燈,但這會兒,也消失了。沉默片刻,當(dāng)頭男人沙啞的聲音響起:“人呢?”另外一名稍顯年輕的人影有些惶恐:“長老,昨日弟子還在門派里見到過他們的……”“廢物!”男人冷聲,“快給我找,不惜一切代價,務(wù)必捉拿沈寂之!”否則他怎么和尊上交代?-子時初,江家客院。簡歡和冉慕兒的臥房中,簡歡遞給沈寂之一沓改良過的隱息符。江府里有高階陣,無法使用隱身符。但她用符劍那可與萬物混為一體的劍意寫就的隱息符,倒是能用。冉慕兒站在窗前,警惕地推開小道縫隙,合歡宗能令人在夢中沉睡的魅術(shù),混在晚間清涼的風(fēng)中、空氣中,朝客院四處飄蕩而去。二樓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太能睡得著的人,頭一歪,深深地睡了過去。冉慕兒收手,不死心地問身后兩人:“就非得讓我守在這嗎?不能你們兩人中留下一人,我與另外一人去探江府嗎?”她又不介意,和簡歡一起,和沈寂之一起,都行的。簡歡理所當(dāng)然地回:“不能?!比齻€人中,總要留下一人守在這里,情況不對便要及時通知外探的兩人。大家都不愿留下,但她和沈寂之人多勢眾,二比一力壓冉慕兒。沈寂之倒是沒說話,只淡淡掃了眼,用會說話的眼睛表明到了他的意思——“不然?”冉慕兒嘟嘴,給簡歡和沈寂之分別拋了個媚眼:“我很有用的,不要讓我在這獨(dú)守空房嘛。”簡歡和沈寂之都熟悉了冉慕兒的行事作風(fēng),見此見怪不怪,理都不理,推開窗,先后往夜色深處輕巧一躍。晚風(fēng)卷起他們的裙擺,像舞動的船帆,在深海中漸漸遠(yuǎn)去。冉慕兒形單影只地站在窗前,伸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自言自語,如泣如訴:“我好生命苦,三個人里,就我一人吃素,還落單……”她仰頭,望著天邊的月,埋怨道,“上天你何其不公吶!”冉慕兒的嚶嚶假哭聲被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簡歡和沈寂之繞出客院,往主院行進(jìn)。江府占地極廣,主院和客院間隔得有些遠(yuǎn),有一個很大的花園。一炷香后,花園岔路口的竹林里,兩人藏在偏僻角落。堆滿落葉的地面,攤著那張江府輿圖。雖來前收集了輿圖,但剛剛粗粗探了下,發(fā)現(xiàn)輿圖有些地方不對。江家似乎改建過,事先商量好的路線,要重新劃定。沈寂之蹲著,一腳微屈,視線在地形圖上一掃,伸手指了指地圖上一處道:“我們現(xiàn)下在這。”“嗯?!焙啔g手在下巴處輕彈,蹲得有些累,就往身側(cè)一靠,一手撐在他大腿上,一手在地圖上重新畫了兩條新路線出來,道,“你探這條,我探這條?”沈寂之順勢半攬著簡歡的腰,無所謂地輕嗯了聲。一時間,也沒人先起身離開。兩人都心知肚明,接下來踏出的任何一步都可能有危險,有可能是……見到對方的最后一面。眼下時辰還來得及,所以哪怕,哪怕多待一會兒也是好的。簡歡輕輕依偎著他,仰頭瞄他一眼,又低下頭,想了想,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我其實(shí)……有些怕江巧巧認(rèn)出你。”回廊上和江巧巧迎面撞見,還沒覺得有什么。但傍晚,她和沈寂之冉慕兒在廚房忙碌時,江巧巧又來了,說是來拿娘親的晚膳??蛇@些事,自有府中下人來做,何須她一個千金小姐親力親為?簡歡總覺得,江巧巧是來看他們的。沈寂之不解:“為何?”他自認(rèn)為,自己喬裝得很不錯,沒什么瑕疵。簡歡掃他一眼,抿抿唇角:“你難道不知,呃——”她頓了頓,總覺得這話從她口中說不好,但顧及到正事,還是說了,“江巧巧喜歡你嗎?”聞言,沈寂之眉眼一動。他不傻,旁人對他什么心思,其實(shí)他都清楚。沈寂之垂下眸,只說:“我沒什么可喜歡的。”簡歡挑眉:“?”那她這算怎么回事?她蹦出一句:“你這是罵我眼瞎?”沈寂之:“……”他瞥她一眼,想了想,也笑了。他索性將簡歡拉入懷里,雙手繞過她的腰,收緊抱住她,輕聲:“我對江巧巧并不好?!焙啔g心里哼哼。他這是拐彎抹角地說,他對她很好,所以她沒有眼瞎呢。簡歡雙目望著黑黢黢的林子,道:“算了,多想無益?!辈还芙汕捎袥]有察覺異樣,他們眼下也沒法多做什么。見機(jī)行事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干他丫的!沈寂之嗯了聲,臉埋在她頸窩,深深吸了口氣。秋月透過樹梢,將斑駁竹影明明晃晃灑落在初嘗禁果不到半月的情人身上。四周空氣不知不覺在升溫。明明是秋夜,卻莫名覺得有些燥i熱,簡歡把玩他交疊在她小腹前的手,臉微微紅。這些日子,她和他確實(shí)有些放肆,不太節(jié)制。但其實(shí),他也感覺到了罷。江家這一行,風(fēng)險著實(shí)有些大,誰知道前路如何呢?所以能放縱的時候便也就放縱了。反正人生如戲。不如玩場小游戲。簡歡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有個念頭就冒了出來。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手:“哎,沈寂之,想玩點(diǎn)刺激的嗎?”沈寂之的聲音悶悶地從她頸側(cè)傳來:“說說?!薄拔覀儽缺葐h。”簡歡目光靈動狡黠,“看誰今夜查探到的最關(guān)鍵,最關(guān)鍵的那人,可以無條件讓對方做一件事?!彼惶掳?,躍躍欲試,“敢嗎?”聞言,沈寂之抬起頭,指腹輕輕勾著她的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臉上,稀松平常的臉也因那雙春水輕晃的眼,變得勾人起來:“劍修沒有不敢的?!彼谒缴蠝\淺印下一吻,在簡歡微愣時,靈力波動,人便閃出了小樹林。簡歡本靠著他,結(jié)果靠著的人沒了,她身形晃了晃,手下意識在落葉堆里一撐,眸里瞬間盛滿怒火。他大爺?shù)纳蚣胖?,他居然用這種手段耍詐!無恥!……竹林間,一片竹葉從枝頭掉落,還未飄到地面,便被兩股勁風(fēng)重新卷起,在空中不住飛旋。林中,剛剛還在的少年少女,早已不知所蹤。簡歡和沈寂之爭先恐后地往自己要查探的路線飛去,生怕自己落后對方半步。簡歡本也就突發(fā)奇想,提了一句,沒想到沈寂之這個狗男人,好勝心如此強(qiáng)烈,居然耍詐搶她前頭!……他這是打算贏了,讓她做什么?看他這樣子,怕是心里早就有想要做的壞事,但憋著沒說罷?草。她必須贏。他不是不喜歡佛修嗎,她若贏了就讓他親自給她修!心里瞬間燒起的熊熊斗志澆滅一切旖旎心思,像是后頭有惡狗追著跑一般,簡歡的身形居然比她先前都要快上幾分,效率節(jié)節(jié)攀升。還好她先前給自己選的,是比較有價值的一條路線,涵蓋了江巍家書房等重地。主人家的書房,向來是最能隱藏秘密的。只是,明明如今已是第二天,是江夫人的壽辰。傳言中愛夫人如命的江巍,在這三更半夜,不陪摯愛安寢,卻還在書房里?江巍是化神大能,在寧漳城里時,簡歡一直用同為化神期的谷山試符箓。改良來改良去,才成了現(xiàn)下的隱息符。這隱息符,十步之外,谷山也感知不到她,但靠近十步,就會有所感覺。渾身上下貼滿隱息符的簡歡分外謹(jǐn)慎,趴在書房外的灌木叢中,自封五感中的其他四感,獨(dú)留聽感。夜晚的風(fēng)刮過樹梢的聲響,叢中昆蟲爬過的窸窸窣窣聲,混著書房內(nèi)的些微動靜,紛至沓來。書房里,五官硬朗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桌前,手里翻著越安城的卷軸,時不時提筆寫個幾字。時間在燃燒的燭光中一點(diǎn)一滴流逝,江巍沒有任何異動。書房內(nèi)無人交談,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響。簡歡貼著夜晚有些潮濕的泥地,眸閉著,像似在熟睡。灌木叢的螞蟻、蟋蟀、蚯蚓、各種說不出名的蟲,時不時從她身上爬過,但她自封觸感,如一截木頭般趴著,耐心地聽。這樣的深夜,江巍不可能只在單純批閱卷軸。他在等著什么。果不其然,等了近半個時辰,子時與丑時的交界,書房的門被打開又被闔上。燭火一晃,房內(nèi)多了個人影,管家模樣的人看都不敢看江巍,目光一直落在地面,恭順地匍匐在江巍面前,蒼老的聲音里夾雜著有些惶恐:“尊上,失敗了……那邊沒抓到沈寂之……”沙沙聲驀然一停,長得一臉正氣的男子停了筆,眸中黑色一閃而過。房內(nèi)靜了半晌,筆繼續(xù)往下寫,威嚴(yán)的男聲緩緩道:“一定要盡快把人帶來,否則,你們知道后果……”管事眉目一凜:“是!”“去罷,倒也不急?!苯÷湎伦詈笠还P,闔上卷軸起身,那位并未完全清醒,“五日罷。我給你們五日時間。”江巍朝書房外走去,管事整個人貼在地面,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汗流浹背。-沈寂之沒有太多收獲。他這條路線越走越偏,屋宇消失在身后,前方是在夜色籠罩下,盤根交錯的漆黑密林。和主院花園里,那些修剪得巧奪天工的花叢綠蔭不同,這密林靜靜矗立在這偏僻一角,遮天蔽月,危險詭譎。輿圖上也有這片叢林的標(biāo)志,只是,很不對勁。沈寂之藏在夜色的陰影中,駐足在密林的入口。他輕輕閉眼,腦中浮現(xiàn)白天靈馬馬車往下降落,俯瞰而下的江府地圖。江府里確實(shí)有大片叢林,但,不應(yīng)能形成這般陣仗。眼前這片望去,無窮無盡,幾乎望不到頭。像是憑空從哪嫁接了一大片山林過來,藏在這。沈寂之睜開眼,當(dāng)下就有了決斷。他并沒有貿(mào)然闖入,潛伏在周遭,在找需要的東西。叢林的樹枝間,一條蛇盤著身子窩在那。忽而,一陣微風(fēng)刮過,泛著幽冷鱗片的蛇莫名開始瘋狂扭動,拼死掙扎,然而不過一息之間,蛇安靜下來,變得呆滯。沈寂之驅(qū)使著蛇,精確計算著簡歡告訴他的十步距離,跟在蛇后,往幽林飄進(jìn)去。蛇在枯葉堆間爬過,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安靜到宛如一潭死水的叢林中,分外明顯。前進(jìn)了大概小半時辰,突然間,一陣黑氣波動,本好好爬著的蛇,長長的蛇身被斬斷數(shù)根,慘不忍睹地散落在周遭。沈寂之身形一晃,不進(jìn)反退,藏在一顆百年烏桕樹干后,像攀在樹上的壁虎,一動不動。風(fēng)中傳來似有似無的幽幽低語?!啊鞘裁矗俊薄吧?。”簡短的答話后,此地恢復(fù)平靜,仿佛什么都未發(fā)生過。又等了一炷香時間,沈寂之腳尖輕點(diǎn)上了樹,眸隱藏在葉間,視線朝外探去。四處樹影幢幢,但在角落,有一口爬滿藤蔓的枯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剛剛說話出手的人,隱在暗處,不見身形,但修為皆在他之上,要么元嬰,要么化神。不,嚴(yán)格來說,他們不是修士,應(yīng)是——魔。沈寂之垂眸,視線在枯井上盯了幾下,不再多待,悄悄往原路回去。-丑時三刻。簡歡和冉慕兒的臥房內(nèi),三人坐在桌前。房內(nèi)沒點(diǎn)燈,簡歡和沈寂之把各自的發(fā)現(xiàn)一五一十交代了下。因?yàn)槿侥絻涸?,簡歡隱藏了沈寂之的信息,只說:“江巍在抓一個人,但沒抓到。還有,我聽見他的下人……”簡歡頓了頓,眸中跳動著火光,輕聲卻清晰,“喊他尊上?!比侥絻何杖?,眼里含著恨意,咬牙切齒:“有魔守著的枯井……尊上……魔族之人向來喜歡這么喊……江巍,江家才是魔窩??!”結(jié)果這口鍋,卻推到她穆家身上。好人成了魔,魔卻成了好人?豈有此理,何其可笑!冉慕兒霍然起身,整個人又氣又恨,纖弱的身子抖動著。簡歡忙跟著站起來,半抱住冉慕兒,平日很會說話的人,看著冉慕兒,抓耳撓腮,也不知該怎么安慰。父母家仇,不是言語可以安慰的罷。簡歡只能有一下沒一下順著冉慕兒的背,瞪了安安穩(wěn)穩(wěn)坐那的沈寂之一眼。沈寂之回了她一個眼神。意思很明白,安慰人?他更不會。不用指望他。簡歡:“……”冉慕兒深深吸了口氣,平靜了會兒,重新在桌前坐下,問:“明日你們打算怎么做?”這兩人是一起回來的,他們路上肯定有商量過。簡歡和沈寂之對視一眼,道:“你去鬧壽辰,我和沈寂之去跳個枯井……”“不行!”冉慕兒拒絕,“枯井下定然危險,說不定是魔淵……”“此事是我把你們牽扯進(jìn)來的,我自己一個人跳枯井,你們兩人去鬧壽辰,還能想盡辦法離開?!比侥絻耗樕⑽⑸n白,很堅持,“靈石我放藥婆婆那了,你們回去找藥婆婆,婆婆會給你們的……”簡歡低著頭,放在膝上的手,和少年伸過來的手十指相扣。魔族已經(jīng)找上沈寂之了。剛剛回來的路上,兩人交流過,心里都有很不好的預(yù)感。九州大陸,知道沈寂之體內(nèi)有魔原石的人,就他自己,她,還有他師父谷山。谷山和羽青已經(jīng)有陣子聯(lián)系不上了,根據(jù)推斷,他們大概是通過寧漳城城主的線,混進(jìn)了魔淵。如今魔族大概率知道了沈寂之身上的秘密。從何得知?只能是,谷山。谷山和羽青,大概率已落入魔族手中。冉慕兒還在說,簡歡打斷,笑瞇瞇的:“那我們互相表態(tài),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嘛。”冉慕兒:“……你們有兩個人!”落單是她活該嗎?簡歡聳肩,一錘定音:“所以就這么決定了?!比侥絻海骸啊比侥絻嚎聪蛞慌詻]說話的沈寂之,挑撥離間:“這么危險的事,你也肯讓簡歡去嗎?”聞言,沈寂之只抬眸看她一眼,并不上當(dāng),淡淡道:“沒有我肯不肯,只有她想不想?!比侥絻海骸啊?三人仔仔細(xì)細(xì)商議了明晚行動的細(xì)節(jié),沈寂之便回了隔壁房間??头垦胖拢撚械募揖叨己荦R全。少年緩緩走近銅鏡前,將后腦勺的靈額摘下,露出那張五官精致的臉。他坐下,出神片刻,慢慢地從芥子囊取出一卷秘訣。這是在臨仙城跟著金大哥學(xué)廚那十日,他通過藏仙樓的渠道買的。一直沒想好要不要用,但——沈寂之低著頭,鴉羽似的睫毛在眼下鋪了片陰翳,帶著涼意的指隔著衣裳,觸在自己丹田的位置。師父,枯井,魔原石……此事無法十拿九穩(wěn),他總歸先想好最壞的結(jié)果。沈寂之靜靜坐在銅鏡前,抬眸,望著鏡子里朦朦朧朧的自己。明日壽辰,需要三人準(zhǔn)備的是晚宴,早膳午膳自有江府大廚。該準(zhǔn)備的東西,今日都備得差不多了,明日也不用起很早。從現(xiàn)下到天亮這兩個半時辰,是用這卷秘訣最后一個機(jī)會了。沈寂之緩緩?fù)鲁鲆豢跉猓铝藳Q定,拿出玄天鏡,在鏡面寫字。[貔貅有劍:今日,算我贏了嗎?]隔壁房間,玄天鏡柔和的光打在女孩柔美的臉上。簡歡靠著枕頭,還沒睡,翹著二郎腿在刷玄天苑。刷著刷著,就收到了他發(fā)來的消息。簡歡眉輕佻。他發(fā)現(xiàn)的枯井,比她聽的對話有價值。按理確實(shí)是他贏。簡歡指腹在鏡面敲了下,想了想,矜持地回: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你運(yùn)氣好。沈寂之:嗯,我運(yùn)氣好,那就是我贏了。簡歡無所謂,下回指不定誰贏呢:愿賭服輸,你說唄。黑暗中反光的銅鏡,映著半倚在椅上的沈寂之。少年觸在鏡面的指,仿佛在撫著對面姑娘白皙的膚:冉慕兒給過你雙修秘籍,是嗎?等了片刻,簡歡沒回。大概能想象到她此刻會是什么表情,沈寂之隱下眸中暗色,淺笑:你現(xiàn)下過來,教教我,可好?隔壁。簡歡在看到的剎那,幾乎瞬間弄滅了玄天鏡。她下意識瞥了眼對面床上的冉慕兒,羞惱地翻了個身,拉高被子,躲進(jìn)被窩,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臉?biāo)查g就憋紅了。沈寂之這人怎么,都不分場合就……不過,也確實(shí)。從現(xiàn)在到天亮這段時辰,是他們最后的閑暇時光了。明日起來,準(zhǔn)備膳食,膳食準(zhǔn)備好后,前邊開宴,她和沈寂之就要去枯井那。前路未知,既是如此……簡歡在被子里躲了片刻,鼓著腮幫子想了想,窸窸窣窣地掏了幾張隱息符塞在發(fā)間。片刻后,被子拉開一角,女孩鉆出來,躡手躡腳下了床,剛推開窗,便聽見冉慕兒像是夢囈的聲:“我也想今夜吃葷,想吃飽再上路吶……”簡歡:“……”……冉慕兒給的秘訣,看似簡單,但實(shí)際操作起來,才發(fā)現(xiàn)非常難。合歡宗弟子,原來不是只要會睡覺就能修煉的……隔壁有人,兩人在房內(nèi)設(shè)了結(jié)界。簡歡憋紅了臉,喘著氣,聲音抖顫:“沈寂之,我不行……”沈寂之也很難受,這秘訣在丹田內(nèi)運(yùn)轉(zhuǎn)時,整個人仿佛置身地獄。沒一會兒,汗便濕了額間的發(fā)。他敗下陣來,趴在簡歡身上,兩人大口大口喘著氣。呼吸稍稍平靜,他思索了一下,聲線微啞:“是不是……站著會比較好?”簡歡人生第一次想擺爛,躺在那不愿動:“算了罷……”“再試一試,好么?”沈寂之輕輕蹭著簡歡的頸窩,在她耳尖呢喃,起身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簡歡光腳踩在冰涼涼的地面上,雙手撐在房內(nèi)的紫檀雕九龍紋衣柜前。沈寂之站在她背后,一手撐著衣柜,一手按在簡歡丹田的位置,艱難地提醒她:“簡歡,記得運(yùn)轉(zhuǎn)丹田。”簡歡勉強(qiáng)回過神,努力調(diào)動丹田的靈氣,但只要按照口訣一調(diào)動,就說不出的難受。很像爬了一天山,第二日起來,乳酸堆積,還要努力去揉小腿肚消散乳酸的感覺。草。簡歡都站不直了,往下滑去,拖著哭腔:“……我不行?!鄙蚣胖话褦堊∷?,低下頭,輕輕咬著她的肩,胸口劇烈起伏著。到底是成了,他失神地喃喃:“好了,不試了……”“以后再試?!鄙倌甑穆曇舻偷偷?,覷了眼緊閉的窗,外頭的天,已有些朦朦朧朧的亮了。僅剩的時間不多。他親了親簡歡的鬢角,拉她沉淪盡歡。帶著衣柜不住晃動,聽著仿佛要散架。簡歡嗚咽著,煙花盛開時,咬住他撐在衣柜前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