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不知曉月,嘔吐苦煞旁人,崔含章昏天暗地睡到第二日響午時分才睡醒,頭痛欲裂。
睜開眼看到明薇趴在床邊,呼吸均勻,不禁心有愧疚,便悄悄的給她披好外衣,躡手躡腳準(zhǔn)備下床洗漱,結(jié)果剛一起身,明薇便醒了。
“你醒了啊,我去給你倒杯熱茶?!泵鬓碧痤^了就要起身去倒茶,結(jié)果被崔含章一把拉住,抱在懷里。
“不是說讓你不用等我,早點休息地。昨晚折騰的你夠嗆吧?”含章默默的對她說道。
“你還知道折騰人吶,自己喝的爛醉如泥,被崔玄背回來后還滿嘴胡話?!泵鬓边有χf。
“這酒真是穿腸毒藥,現(xiàn)在還頭疼呢,好媳婦快幫我揉揉?!贝藓虏桓以倭?,只好打諢。
用過午飯,忽然想起昨夜給四皇子那邊回的帖子,今天是要上門賠罪的,忙吩咐崔玄準(zhǔn)備馬車。
這時明薇告知她,咱們神光朝又多了位親王,一早四皇子就被圣上正式冊封為澤康王,正式開府建牙。
崔郎這會去估計都擠不進門,聽說送禮的人都排到青川大街了。
“大喜事啊,咱們必須送禮祝賀,從此四皇子開府建牙,起居八座?!?br/> 有一個能和平康王平起平坐的澤康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平衡一下太康的局勢,做臣子的才能更舒服些。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昨晚你回來的時候,馬車上也多了幾件物品。
崔玄說是平康王送的禮物,直接放到車?yán)?。說起來都是你用得著的東西,文房四寶一套。”
“悔不該貪杯,現(xiàn)如今什么也記不得。無功不受祿,這東西怎么好收呢?”
“崔玄你拿過來看看,檢查一下,我找崔韞退回去?!贝藓氯滩蛔∨呐淖约旱哪X袋,告誡以后再也不敢放縱飲酒了。
“徽州婺源龍尾硯一枚,歙縣李墨一塊,桐城宣紙一箱,嘉湖賀青蓮毛筆一套。
崔郎就別麻煩了,東西我都看過了,湊齊這一套的估計沒誰舍得用,收藏的居多。”
明薇倒是很順口的背出禮物清單,但這些話落入崔含章耳朵里卻是越聽越不舒服。
“以崔韞的大小姐脾氣,聽說你要找她退回去禮物,我估計見都不見你?!泵鬓睉蛑o的告訴他,崔韞那邊基本指望不上了。
“那可怎么辦?咱們無端端的收了這么多禮,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莫說圣上沒有賜封,就是有了一官半職,到時候拿人手短,差事難辦?!贝藓鲁跞胩?,畢竟不習(xí)慣這般請客送禮,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風(fēng)氣如此,要不怎么說太康城里枝枝蔓蔓,盤根錯節(jié)。東西呢,老崔都有登記造冊,誰家能沒個紅白喜事的,總有機會還禮去,一來一往可不就是人情世故嘛。
他們也不過是早結(jié)交,小侯爺柏言秋說的是敞亮話,你們今年的新科進士們都是結(jié)交對象,尤其是一甲三人,董寶珍與顧鼎臣家里估計也是如此,若要人人都像你一樣發(fā)愁,那咱們神光就真是海晏河清了?!?br/> 明薇對太康的人情頗為了解,只好盡力先開導(dǎo)他,慢慢循著機會還禮便是,退禮只會駁了人情面子。
當(dāng)崔含章坐車趕到澤康王府的時候,算是開了眼界,只見送禮賀喜的隊伍都排到了門外一里地。惹得崔玄無奈的說道:“少爺,送個禮都這么不容易,估計咱得排到晚上一更時分啊?!?br/> 神光朝最負(fù)有賢名的皇子封王,自然是攪動了八方風(fēng)云,一時間門客如過江之鯽,士林學(xué)子爭相拜訪。
聽說是新科探花崔含章的拜帖,王府管家專程出門迎接,帶著崔含章及書童越過排隊的眾人,直接去見澤康王。
一盞茶尚未喝完的功夫,廳外澤康王人未到,聲先到:“含章兄弟昨夜不夠意思啊,西水關(guān)一甲唯獨缺你個探花郎。”
崔含章忙起身出門迎接:“澤康王,開府建牙,可喜可賀。含章昨夜有約在先,今日特來上門賠罪?!?br/> “那你說的,今晚留下來吃個便飯。”澤康王二話不說,拉著崔含章去正廳,
“走,我給你介紹幾位好友,趕巧這會都在府里。”
剛走入正廳,柏言秋便看到崔含章正跟著佑胤走來。柏言秋起身迎了上去,拉住崔含章說道:
“我說探花郎,昨晚上西水關(guān)可沒見你啊,怎么著?弟妹不讓出門,這就妻管嚴(yán)啦?”
“小侯爺說笑了,含章昨夜確實有事情走不開,這不是專程過來賠罪的嘛?!贝藓轮灰卸Y。
“這可是你說的哦,賠罪就得有賠罪的態(tài)度,今晚咱們不醉不歸,誰跑誰是孫子?!卑匮郧锏美聿火埲耍舷伦炱しw,說的眾人哄堂大笑。
“小侯爺明顯是給崔某人下套啊,客隨主便,今日自然以澤康王為尊,咱們都不要越俎代庖啊。”崔含章不打算上柏言秋的套,把球踢給澤康王,想著他素有賢王美名,行事應(yīng)該有章法。
“含章不要懼他,哥幾個不拼酒,要走心?!睗煽低跛坪趺靼缀驴嘀?,安撫他說道。
柏言秋眾人聽了此話之后,均都哈哈大笑,神情多有戲謔之意,附和道:“對,我們走心,走心?!?br/> 崔含章雖然搞不明白情況,但總是感覺柏言秋這小子在使壞,心中狐疑。
眾人落座之后,澤康王則為他一一引薦介紹,堂上諸位均都相互見禮,崔含章留意到有位頗有清名的言官澹臺子羽,觀澤康王言談之間對其恭敬有加。
心中不禁嘀咕,“不是說御史言官最不喜與諸皇子結(jié)交?”
說起此人,乃十年前挑起禮儀順序之爭的始作俑者。
本來事情僅僅是都察院御史臺內(nèi)部爭議,澹臺子羽則在朝堂上公然詰問禮部,引得時任禮拜左侍郎的白賚光反唇相譏。
堂堂正三品大員自然受不了小小言官的攻訐,將矛頭轉(zhuǎn)向御史大夫安寧國,誰曾想安寧國老謀深算自始至終冷眼旁觀,并未下場。
朝堂之上,爭爭吵吵的事情從來沒少過。嘉隆帝一向是容忍有度,秉著理不辨不明原則,對臣子間的辯論多是默許。
圣上起初是不置可否,眼看著事態(tài)愈演愈烈,此后更是惹得太院十夫子親自撰文駁斥禮部只談順序而枉顧禮儀倫理,一時間引得神光各地書院紛紛聲援。
此事脫離朝堂逐漸演變成學(xué)問道統(tǒng)之爭,雖說最終以圣上表態(tài)支持太院十夫子主張而收官,但此事的影響頗為深遠(yuǎn),以至于對后世的立嫡立長百家論戰(zhàn)埋下了伏筆。
而當(dāng)時挑起大論辯風(fēng)暴的言官澹臺子羽,雖然被圣上斥責(zé)閉門思過,但憑此一事迅速聲名鵲起。
相比下來,前禮部左侍郎白賚光因為科舉舞弊案發(fā)被抄家滅族,埋骨荒野,已是黃土一抔。
澹臺子羽則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赖秸钠返挠分胸非囹嬹R,好不風(fēng)光,今夜更是成為澤康王的座上賓。
說起來,澹臺子羽當(dāng)初也不過是嘉隆十年的二甲第一百零一名,不知走了什么好運,沒有外放,留任御史言官。
如果說這都不算平步青云的話,澹臺子羽足以羞煞一眾太康世家子了。簪纓世家子,人品貴重,但卻往往失了與瓦礫碰撞之血性。
這事也是崔含章后來跟隨樓先生授業(yè)時聽起轉(zhuǎn)述,故而對澹臺子羽這個名字記憶深刻。含章只記得樓先生每每談起此事,歷歷在目,仿佛其親身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