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海（3）
　　
　　“山海啊，你…”
　　
　　“快來看快來看！”
　　
　　本來應(yīng)該緊張壓抑的氣氛，變成了這樣的對話。
　　
　　但也奇怪，這么一鬧，磨牙居然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下來，隨遇而安的心情漸漸彌漫開來，至于那個只聽見過聲音的怪物，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令人恐懼的資格。
　　
　　兩個穿著喜服的家伙，成了街頭唯一現(xiàn)鮮活的顏色。
　　
　　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溫山海一路都沒停過，任何地方她都有濃厚的興趣，哪怕是個剃頭的小攤子。磨牙只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集市都逛完了。
　　
　　一直走到一條巷子里，溫山海急不可耐的步伐才停了下來。
　　
　　大門緊閉的宅子橫在巷子的中間，青磚灰墻，幾枝翠嫩的竹葉越過墻頭，清幽雅致。
　　
　　“清嵐書院…”磨牙看著屋檐下的牌匾。
　　
　　溫山海起碼在這座書院外站了半盞茶的工夫，她既不走，也不進(jìn)去，就站在門口
　　
　　呆呆地看。
　　
　　不過就是座小小的書院，何至于看得這么入神？
　　
　　“山海，山海？！”磨牙拽了拽她的袖子，“你站在這兒好久了?！?br/>　　
　　溫山海這才回過神來，說了聲：“哦?！?br/>　　
　　“有什么有趣的東西在里頭？”磨牙好奇地問。
　　
　　“若麟在里頭念書?！彼廊豢粗鴷捍箝T，說出這個名字時，她紅了臉。
　　
　　“若麟…”磨牙見她這個神情，心頭一揣摩，試探著問，“可是你心上人？”他相信她這樣的姑娘一定是心有所屬的，而且肯定不會是一個和尚。
　　
　　她點(diǎn)點(diǎn)頭，癡癡地看著面前緊閉的大門，好像一直盯著看，里頭就能走出盼望的人似的。
　　
　　“我也曾在這里念過書。”她忽然道，“書院的先生待我們很和氣，就算我跟若麟作不出詩來，他也不責(zé)罰。”她像是回憶到了什么好事情，笑出來：“我們倆大約是先生教過的最笨的學(xué)生了。但若麟彈琴的本事，書院里誰都比不上。初夏的好些個傍晚，他在河畔柳下?lián)崆?，我在琴聲里念書識字，我們很少說話，但只要互看一眼，就知道對方此刻的心情?！彼D了頓，眼神黯然起來，“若麟說要娶我，要請媒人去我家提親?！?br/>　　
　　表情跟事件不匹配，磨牙小心問道：“你娘不同意？”
　　
　　她笑笑：“我娘把我鎖起來了，不許我再見他?！?br/>　　
　　又是有錢丈母娘嫌棄窮女婿的老戲碼？磨牙猜測道：“可是這位公子的家世…”
　　
　　她忽然轉(zhuǎn)過頭，認(rèn)真地看著磨牙的眼睛：“我娘跟我說，在你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之前，你沒有資格擁有任何一段姻緣。而且，就算你現(xiàn)在是一個普通的姑娘，我也不允許你嫁給一個只剩半年性命的人。”
　　
　　這兩句話太復(fù)雜了…磨牙在心里來回琢磨了好幾遍，才后知后覺地嚇了一大跳，脫口而出：“你…你不是人類？”
　　
　　溫山海笑看著他：“我是媼姬的女兒，怎么可能是人類。”
　　
　　“媼…媼姬？”磨牙結(jié)巴著，好像從沒聽過有這種妖怪？！
　　
　　“傳說中以亡者為食的妖怪。”她坦然地說，然后看著滿臉一言難盡的磨牙，“你怕我了？”
　　
　　磨牙搖頭：“我不怕妖怪。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會傷害旁人?！?br/>　　
　　她的嘴唇揚(yáng)起了一條好看的弧線：“謝謝你沒有一溜煙逃走。”
　　
　　“我好奇的是你娘阻止你的理由?！蹦パ琅ψ屪约汉龈吆龅偷男那槠綇?fù)下來，
　　
　　“她自己不也是妖怪么？你爹也是妖怪？所以不許你跟人類通婚？”
　　
　　“我爹是人類?！彼嘈?，“但我沒見過他。我娘說我出生前，他就離開我們出家當(dāng)和尚去了?！?br/>　　
　　“啊？”磨牙腦子里立刻跳出了一場大戲，女妖怪因?yàn)榍槔沙黾?，于是遷怒全天下所有和尚，并用最匪夷所思的法子報復(fù)無辜小和尚，以此平復(fù)內(nèi)心的憤怒？
　　
　　“我娘說她一定要留著自己這條命，直到再見他一面，親口聽他說一句他不要他的妻子跟女兒。她永遠(yuǎn)不接受不告而別?！彼龂@氣，“我娘本應(yīng)是個柔軟的女人，但執(zhí)念會讓人堅(jiān)如鐵石?！?br/>　　
　　“你爹還活著？”磨牙又問。
　　
　　“我娘說他就在天水鎮(zhèn)與襄陽城之間的云渡寺里?！彼炜?，眸子里飄過變幻著形狀的云朵，“她說她抱著我在云渡寺外跪了七天七夜，可我爹還是不肯出來相見。她妖法不夠，突破不了寺廟里設(shè)下的結(jié)界，只能等，等到第八天的傍晚，等到漫天落雪，等來的卻只是一張紙，上頭寫了四句話——人妖殊途，緣盡于此。山水自在，苦海有邊。我娘說她離開云渡寺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有了?！?br/>